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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深爱过(24)



“你怕?我觉得你什么都不怕。”我钦佩的说。

“不,我怕得很多很强烈,我是硬上的。”她忽然说。

“阿,那太伟大了,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

我们两人客气得像是初相识。

每次混得略熟,就要分手,生疏一段日子,又得从头开始,我俩仿佛永远在第一阶段。

也好,我心想,我留恋这种感觉,怕只怕如我与马利安,熟得烂掉,变为手足。我清清

喉咙,“你看上去气色好极了,”“嗳,工作顺利,精神分外爽利。”

“工作就是你的一切?”

她毫不讳言,“是。”

我小时候的女人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女孩子只要穿得漂漂亮亮,坐在男朋友身后看搓牌

就好过一夜,那时的生活多么优闲,那时的女人,多么温柔驯服。

我并不向往有个洋娃娃般的女子跟随住费,要她长她便长,要扁便扁,但她必须了解

我,我吁出一口气。

“晚餐,一起?”她问我。

“当然!”我拍手,“那么大的事竟忘了商量,我同你去吃粤菜。刚才那个小郭,便是

吃的高手,我只比你略好一点。”

她微笑。

这么清秀斯文的女子,看不出会为工作奉献这么多。想像中致力于事业的女人通常如一

丈青或母夜叉,别的不成,也只得勤力做。

利璧迦工作的态度是很中庸的,她不会卖命,她只尽责。

此刻她四处流浪,环游全世界,把工作丢在脑后,可见事业在她心中之地位。

我说;“现代人的生活好不枯燥,都没有为浪漫或玩耍生存的人了,从前有二世祖、有

白相人、有戏子、有姨太大、有交际花这种悠闲的身份,现时每个人都做做做,最富有的豪

门少奶奶都要在深圳弄个办公室,真是的。”

永超笑,“工在人在,工亡人亡。”

我略觉不安,她简直把工作当生命。

把题目岔开去,“有一位著名的女士,名字与你同音,她的亲人,叫她小超。”

“我不敢当。”她立刻知道我说的是谁。

“邓博士,我们出去吃饭吧。”

我帮她开大门,上车开车门,下车再开车门,进饭店拉椅子、倒茶、点菜,菜上来了,

先夹给她,留意她是否需要添饭、用牙签、毛巾。

很久没做这种事。

不少女同事也期望我有这种风度。

在鞍山,我也没试过有这么细心,今日忽然自然而然,丝毫不觉勉强的做出来。

我们在饭店遇见小姨。

她故意过来打招呼。

小姨都是这样的,对姐夫有份特别的感情,往往比她们对兄弟还强烈,因为姐夫与她没

有血统关系,较为容易失去,故此分外珍惜,她可以当他如亲人,却又不必付出她姐姐所付

的代价,所以这个人有点分量。

我极大方地请小姨坐,替她斟茶。

永超更加得体,她是一个没有女人通病的女人,一直低调,任你是最挑剔的人,也找不

出骨头。

为此小姨十分留意永超。

她对我说:“爸妈在那边有话同你说。”

我说;“改天我去看他们,今日我招呼朋友,不方便过台子。”

小姨有三分不满。

我知道她怎么想。她与利璧迦之间的姐妹之情其实并不是那么浓厚,只是站在女人的立

场,她希望我一辈子不再与旁的女性来往,永远怀着颗破碎的心,情僧一般等侯利璧迦回

来,同时尽半子之责任。

我微笑,对她说;“你还有半碗饭要吃呢。”

小姨只得回到她桌子去.永超并没有说起小姨。

她心中没有这些细节。

她整晚所说,只是工作上的遭遇。厂里不是每个人都似老魏,有不少主脑人物蛮不讲

理,又看不起女人,针对永超说,“那个女人,不大靠得住,你去找高级一点的主管说

话。”

永超往往失眠,就是为这种人。

她叫他们为牛:一号牛,二号牛。我不好意思笑,但一双眼睛出卖了我。

也有她需要的用具与原料无法找到,除了订货,也尽量向别的单位借,有时无远弗届,

借到海南岛去,仿佛是孙悟空。

她说:“我结交不少回去工作的人,各种行业都有,包括一组电影工作人员。”

“拍什么戏?”我好奇的问道。

“爱情故事,一个时装的,很普通的,在雪地中发生的爱情故事,完全没有政治意

识。”

我侧侧头,“老魏会怎么说?”

“他很快活,他从没问过国家为他做什么,他只问他为国家做什么。”

我举一举酒杯,“为老魏。”

我们步行回家。

那条路要走四十多分钟,风有点劲,我脱了外衣给永超披着,两人缓缓走到了大厦门口

道别。

我忘记马利安这个人,开门进去发觉小郭正陪着她在收拾行李。

我“哈”的一声,“你们两人竟在一起泡这么久?”

马利安白我一眼,“人家郭祠芬比你更是一个君子人。”

“那当然,”我搓着手,“那还用说。”挤眼睛,“你们俩会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发

展?”

“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性。”马利安悻悻的说。

“你回家?”我问。

“是,郭会派人保护我。”

“好,小郭,你做得很好。”

小郭却在吸烟斗,一言不发,把烟斗用力吸得吱吱响。

传说中,神探心中有事,都是这样狂吸有助他们思考的烟类。

“小郭,什么事?”

“邓博士的样子很熟。”

“别吃豆腐,她那么别致,我保证全世界只有她一个。”

“是,但我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我略为不安,被私家侦据念念不忘的女人都大有问题,于是我说:“看,忘记利璧迦好

不好?”

小郭猛地转身,“不是利璧迦,是邓永超。至美,这两个女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难道

已经合而为一?”

我答不出,涨红面孔。

他像是抓到一名窃贼,双目炯炯发光。

马利安在一边叫,“小郭,我准备好了,送我一程如何?”

我推他出去,一边说再见,松一口气。

我坐在书桌前面,把玩着永超给我带来的那块高速钢,异常钟爱。

这个女人,小小一个动作,便胜过人间无数。

如果我还可以有第二个春天,那么,这春天的女主角一定是永超。

小姨的电话追踪而来。

奇怪,以往她对我们并不怎么关心,最近忽然管头管脚。

我与她谈几句,她长篇大论的说许多认为我该怎么做的理论,我手中仍然握着一块钢,

因体温传达的缘故,金属渐渐变得温暖。

我挂上电话。

此刻最尴尬的事,恐怕便是利璧迦按铃回家来.我茫然,应该怎么办?叫她走?留下

她?

这是一个高度竞争的社会,没有资格走的人最好不要走,否则要回头这个位置已被人占

去,再也没有空隙,闲时闹意气,一点益处也没有。

我吐出一口气。

我还想不想利璧迦回来呢。

朦胧间这个问题在我心中转圈子,我睡着了。

马利安搬走之后,屋于里还留有她身体的气息,外国女人体臭特浓:烟、香水,加上原

始的味道,仿佛她人还在我公寓内。

我开窗换新鲜空气。

春雨溜进窗台,令人心痒痒。

我的性情大变,在窗前一站可以大半天。

略有空,又想找一幢比较大的房子,四处去探访,冒着雪。好象踏雪寻梅。

我有意寻一幢更大的房子,慢慢装修,借以消磨时间。

利璧迦卖房子的时候不知是悲是喜,抑或非常平静,怀有复仇的快意?我只觉得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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