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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竟然在上午七时打电话来找我。
“我一夜没睡。”
“我知道,思春。”
“周至美,别开玩笑,正经一点。”
“你有什么正经事。”莫非一夜之间找到利璧迦。
“周至美,我意外发现了邓永超的身世。”
“阿,我已经知道她的一切,别忘记,是我与公司的人事部合作聘她来港。”
“我们见面再谈。”
“她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你出来,我们一起吃早餐。”
“是非我不要听。”
”周至美,我像一个无事生非的人吗。”
我想说“像”,又怕他生气。终于与他约好地方。
我连胡子都不刮就赶出去。一边喃喃咒骂小郭这只鬼,事情一到他手里好像会得越来越
复杂。
在约定地方一照面,我便说:“从实招来。”
他答非所问地喝声彩说:“难怪他们叫你周美人,如此不修边幅,更加显示三分沧桑
美,以前太过俊朗,反而娘娘腔。
周至美,真有你的,难怪女人对你如蚁沾蜜。”
.一大清早,说这些无聊的话,郭祠芬的精神有毛病。
”有屁请放吧。”
小郭白我一眼,翻开公事包,掏出一张图片。
这个人倒是周到,做什么都图文并茂。
我把图摊开来,是一张电报传真图片,微粒很大,看半晌,不得要领,又把图移得较远
来研究,忽然之间我叫起来,“这不是我吗?图片中明明是我。”
“不错。”一切在他意料中。
“谁拍摄的?”我讶异莫名。
“还有呢。”他又摊开另一张。
更清晰了,是我与邓永超的合照,一时也想不出是在什么情形底下拍摄的。
“你从什么地方得来?”我逼问。
“美国新墨西哥州圣他菲。”
我不相信我的耳朵,这是什么地方,我在那里又得罪过什么人?我像傻瓜似的张大嘴。
我与永超在本市的照片如何会流落到那种地方去。
“周至美,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准备好了没有?”
“你开始说吧。”
“在我说过的地方,有一双年轻的夫妻——”若不是同永超有关,我早就睡着了,小郭
并不是个说故事的好手。
我打一个呵欠。故意打击小郭,他那种无所不知的姿态令我反感。
“他们的生活原本狠幸福,像周至美同利璧迦一样,结婚五年,有一个小孩子,男方在
大学当讲师,女方在一家化工厂任职。”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
“后来因为意见不合,双方有争执,女方突然不辞而别,离开圣他菲,踪迹全无,失踪
达一年之久。”
我放下咖啡杯子,耳朵渐渐竖起来。
“男方不停追寻失妻,那位太太的照片很多同行都看过,最近有人追查到她人在香港,
至美——”我“霍”地站起来,碰翻咖啡杯子,淋了一裤子。
“至美,那位太太,正是邓永超博士。”小郭看着我宣布.“至美,我一直觉得她面
熟,昨夜忍不住,与圣他菲那边的周氏侦探社联络,要查看欧阳太太的照片,他们说已经找
到这位女士,并且三日前巳通知欧阳先生来寻人,你听见没有,至美,邓博士的亲夫要寻上
门来了。”
我不相信。
我说,“我不相信,”小郭耸耸肩:“这就是女神背面的故事,周至美,你必须面对现
实。”
我不相信。
她已有孩子?这是我无论如何不肯接受的事实。
小郭说:“很奇怪,这一阵子的逃妻特别多,仿佛受潮流影响,从前一言不合,至多大
打出手,相敬如宾,现在似乎讲多一句都嫌烦,收拾行李,一走了之。”
我对着两张图片发呆。
“多巧,至美,利璧迦一言不发偷偷跑掉,邓永超偏偏是人家千方百计在寻找的妻子,
至美,你觉不觉得奇突?”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忽然之间,我疲倦得似斗败的公鸡,我站起来,抖抖裤子上的咖啡
渍子。
“我要走了。”
“至美,你受刺激?喂!”
我不理他。
小郭拉住我,“至美,怎么,只看见人家跟中的刺,看不见自家眼中的梁木?”
一记闷棍打下来,我更加说不出话。
“至美,你不会有什么愚蠢的强烈反应吧。”
我空洞的看住他半晌,忽然问:“那孩子,是男是女?”
“—个男孩子,三岁。”
“小郭,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看得出,你像是爱上她。”
“你这个可恶的法海。”
小郭不以为然,“太不公道了,我又投逼你给邓博士喝雄黄酒,即使如此,你也可以掷
回毒药,别忘了是许仙本人要不得。”
小郭愤慨的说:“况且我的职业是专门追查失踪人口。”
我终于转头离去。
一个小男孩的母亲。
永超竟是小男孩的母亲。
我喜欢小男孩子,男孩通常像父亲,或像祖父。我曾在公众场所见过做祖父的不停用手
摸孙子的肥头,留恋地,无限钟爱,使人感动。
永超的孩子不知像谁,无论如何,一定是个可爱的小朋友,我没有接触儿童已经有一段
好长的时间,渐渐觉得他们遥远而陌生。
永超是一个母亲。
我们的身份都复杂起来,以前不过是人家的儿子或是女儿,有兄弟姐妹的话同时做他人
的手足,如此而已。
现在?我是利家三小姐的前夫,永超是卸任欧阳夫人,小孩子的母亲,千丝万缕,说也
说不清楚。
要承认她,也必须承认她的一切身份。这不是伟大不伟大的问题,这是思想是否开放的
问题。
我去找永超。
她在公司忙得不可开交,我坐在一旁看着她,心中茫然。
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是纯洁的婴儿,然后渐渐污染,心中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不愿
告人的故事。
刚觉得与永超有点接近,现在忽然又多一道鸿沟。
她没有必要把过去告诉我,我亦无权问,我只可以坐她对面感慨。
永超终于问我:“有事?”
我摇摇头。
她笑。
我站起来,踯躅着出去。
周至美,你是怎么了。
你还期望什么?
你同邓永超旨趣相同,互相吸引,你还盼望什么?
一个男人的一生中有一朵百合花已经足够,还苛求什么?
即使你放下一切去追她,也许她还嫌你猥琐。
我低下头,百般开解自己,心中仍有疙瘩。
—个人出去喝闷酒,连小郭都不叫。
洒廊里已经有人,都喝得差不多。
有一位晒得黝黑的男士,穿一身白衣,在那里诉苦.他说他时间太多,“工作两小时就
做完,想喝酒,没人陪,在家闷出老茧来,真痛苦。”
我很纳闷,不知道他干的是哪一行,天下竟有此幸福的人,每日做两小时便可以如此风
流,他还在那里吐苦水。
洒吧像一所心理治疗院,每个人花一点钱,跑到这里来倾吐心事。
一位漂亮的小姐穿着黑色的低胸衣裳走过来,要求我请她喝酒。
“自然。”我说。
她有一把乌亮强壮的头发,她把头撩人地拂过来,又拂过去,充分利用优点。
我看着她。利璧迦与邓永超也有一把好青丝,我的表情柔和下来。
“为什么穿黑衣服?”我问。
女郎很有幽默感,“不怕脏,客人的手可以自由地搭上来。”
“为什么到灯红洒绿的地方来做?”
女郎笑,“你说为什么?”总不是为我们这群客人风流倜傥。
“你呢,你有什么烦恼?”转到她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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