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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么说?”
林知言涩声问,“天才不是、比普通人更聪明吗,为什么会痛苦?”
“我以前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直到认识我家男人。”
说到这个,季婉的声音温柔起来,“他是一位患有轻度自闭症的天才物理学家,一直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后来他告诉我,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在眼前飞舞跳动,无数公式在头顶游弋,大脑总是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所以,他很少有睡得安稳的时候,精力旺盛到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和霍述的情况很像。
以前住在霍宅的那段时间,很多次林知言半夜醒来,都看到霍述的书房亮着灯。他擅长各种学科、各种运动,时刻摆弄着魔方和一些看不懂的精密仪器,就连欲-望方面,也比常人更甚。
如果不是他有着变态的自制力,林知言还真不一定受得住他。
人人都只看到了他光鲜亮丽的天才光环,没有谁真正了解过他的精神世界。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了解。
他只知道,宁可清醒着面对痛苦,也绝不逃避,绝不妥协。
“人格障碍……”
林知言品味着着几个字,仿佛拨开重重雾霭,找到了了解霍述的另一个方向,“季医生,能为我、具体说说吗?”
季婉想了想,似乎在拿捏说话的分寸。
“简单来说,那个奇怪的客人,更像是制定世界规则的神明——这不是赞美,在他的认知里,理智和秩序高于一切,所以,他很难理解抽象的情感。他会将抽象的情绪具象化,翻译成不同程度的躯体症状。换而言之,你要问他爱是什么,恨是什么,他一定无法感知,他只会说这个人让我舒服,那个人十分碍眼。”
林知言听到这,不禁有些肃然起敬。
心理医生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存在?剖析得未免太精准了。
霍述那些难以理解的行径,似乎都有了可供成立的逻辑。
但他的逻辑成立,并不意味着林知言要妥协。
她若有所思,问道:“可是感知不到的爱,还是爱吗?”
“林小姐这个问题,真是一针见血的精辟呢。我只是个心理疏导者,无法给你答案,也无法替你做决定。”
季婉食指点了点咖啡杯的杯壁,笑说,“验证他情感的方式倒也简单,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躯体症状吗?如果你是让他舒服的、上瘾的,兴奋到神经都在抽-动的,那他多半爱你。”
“……”
林知言不自在地挽了挽头发。这个验证方式听起来,好像……不太正经。
她抿了口咖啡液,仿佛将经年的苦涩也咽入腹中,垂下眼说:“季医生,人们不是总说,爱情是世界上最伟大无私的东西吗?为什么我和他的羁绊,很多时候,更像是束缚。”
“谁说的?”
季婉笑道,“爱情有很多种形态,有光明、温暖、伟大,也有阴暗、刺骨、偏执。当然,我不是在为谁开脱,毕竟另类的爱总是伴随着危险,普通的小姑娘还是不要去碰为好。”
“那季医生,一定不是普通的姑娘。”
林知言莞尔。
“所以呢,我是后悔也没用了,认命了。”
“季医生。”
“嗯?”
“你和你先生的爱情,是哪一种?”
季婉想了想,缓声说:“非要定论的话,是‘刺骨’吧,有时候真是寒心。”
林知言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微微侧首,做出聆听的姿势来。
季婉望着她澄澈的眼睛,一时不忍拒绝。
“我主动追的他,追了很多年,大学三年几乎就围着他转。他很孤僻,满心满眼都是天体物理公式,还有很多自闭症的刻板行为,比如说吃饭只坐固定的桌子,走路只走直线,12点的钟声一响就必须上床躺着,他还很讨厌所有带有数字4的房间……但是没办法,谁叫他长得又高又帅呢?后来见时机成熟了,我就问他,‘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呀’,他点头说‘好’,我高兴得不行,以为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季婉慢悠悠地说着,“但是没多久,物理系的系花找上门,对我说黎既白和她在一起了……哦,黎既白就是我家男人。”
林知言微微睁眸,不可思议道:“这是脚踏两只船。”
“是吧?我当时气得快要裂开,跑到他们研究所一问,得知是系花承诺只要黎既白答应和她交往,她就给他看普林斯顿大学最新的光学仪器图纸。黎既白是个物理痴,就这么答应了。”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是呀!我大骂他渣男,抢过他握在手中演算的笔,狠狠摔在地上。我以为他会道歉,结果他只是很平静地拿起桌上另一只笔,继续演算。我的心都快碎成渣了,推倒他的书柜就跑了出去。”
季婉显出头疼的神情,“我以为我们就这么完蛋了,回家把给他准备的便当都倒进了垃圾桶,一个人坐在床上哭。谁知到了饭点,有人敲门,我跑出去一看,黎既白拿着饭盒站在门口,像个孩子似的问我为什么不理他了。”
“好过分。”
“是啊,太过分了!我说你去找你的新女友吧,然后狠狠摔上门。”
“然后呢?”
“然后下了一晚上的雨,电闪雷鸣。我躺在床上想,这下他总知难而退了吧?结果第二天醒来一看,黎既白那傻子仍然拿着饭碗站在原地,浑身湿透了,脸色苍白得像个水鬼。我吓坏了,他却还在摇摇晃晃问我,为什么不理他了……”
“……”
“他这样的人,所有的技能都打在了物理学上,脑子里少根筋。他根本不明白‘交往’的含义,也不懂爱情,但是我毫不怀疑,即使他懵懵懂懂地被骗去和别人结婚了,也还是会按时跑过来见我,然后傻傻问我为什么不理他了。他这一生中只有两件在意的事,一是学物理,二是和季婉吃饭……他不知道这是‘爱’,但我知道。”
季婉深深啜了口咖啡液,惬意地吐出气息,“我是这么理解的:他给自己写了一段程序,用程序的方式来爱我。程序设定虽然机械,但它永不会背叛,一旦运行,永不终止。”
“就这样和解了?”
“是呢!再折磨下去,两个人都痛苦,不如找找解决的办法。后来我学了心理学,尝试接受他,引导他,然后顺利走到了现在。”
季婉宽和地笑笑,转过头问,“林小姐,你看过《两小无猜》吗?”
林知言摇头说:“我以前耳朵不好,很少看外语电影。”
“没关系,我就是觉得,这部电影里有句台词挺有意思的。疯子的爱情,大概‘就像一部能从零提速到210迈的汽车,却一直只能开60迈’①,这对他们来说很难。”
季婉用一种客观的语气说,“他们生来就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握着方向盘,既可以驾驭这辆车,也有可能车毁人亡。”
林知言轻轻晃荡着手中的咖啡杯,品味着季婉这番话。
不可否认的是,她从季婉和黎既白的故事中,看到了一些令人动容的东西。
“那个奇怪的的客人,和季医生的丈夫,是一类人,但也不是一类人。”
“对。我家小白是那种很纯粹的人,没什么破坏力,最多就是折腾折腾他自己。但是故事里的那个客人,却要复杂得多,也聪明得多。”
季婉将话题拉回正轨,“有一段时间,那个客人得知了前女友的下落,发了疯似的要去找她。这种时候呢,如果我跟他说‘爱她就要放手’,他是无法理解的,必须将抽象的情感转化成具象的东西。所以我告诉客人,如果他控制不住在前女友面前露脸,给那姑娘造成伤害了,就要毁掉一件他最珍贵的东西,就像他给别人造成的伤害一样,是不可逆的。他最珍贵的东西,全是和前女友有关的,什么项链、戒指啦,什么丝巾手帕啦,他当然一件也舍不得弄坏,就这样克制了三年,效果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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