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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秋阳明媚, 林知言站到了心理诊所的门前。
她没有提前预约,此刻心理咨询室的大门紧闭着, 指示牌亮红灯,显示里面有客。
门旁墙壁上挂着心理医师的介绍,照片上是个看起来很温婉友好的女性。
【季婉,毕业于B大医学院,获精神科博士学位,主持参与国内外多项的神经免疫学课题。主要研究方向为自闭症、情感障碍,擅长各项精神心理疾病的咨询与临床诊疗……】
自闭症,情感障碍,心理疾病……
每个词都像是绵绵雨季的阴云飘过,令人连心情都潮湿起来。
林知言并没有等多久,不到二十分钟,里头的客人开门出来,指示灯牌变成了绿色。
她轻轻叩了叩门,只闻一道脆而亲切的女音传来:“请进。”
诊疗室宽敞明亮,米色的沙发,柔软的地毯,装潢简洁温暖,没有丝毫冷硬的攻击性,桌面上的鲜花与墙角的绿植相得益彰,令人精神放松。
林知言进门的第一感觉便是,这里不像心理咨询室,更像某位老友温馨的小家。
那个叫季婉的女医生从米白的桌面后起身,随手取了只纸杯接水,招呼道:“你好,怎么称呼呢?是提前预约的客人吗?”
林知言不自觉放松声音:“我姓林,森林的林。没有预约。”
“那我们真有缘分,林小姐。我正好这个时间段空闲呢。”
季婉将装有温水的纸杯递给林知言,很自然地坐在她对面,“今天的阳光真不错,想聊点什么吗?”
“我是为霍述而来的。”林知言开门见山。
季婉抬起头,而后笑道:“原来是家属,他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他不知道,是我自己来的。”
“这样啊……我们有隐私条例规定,只有客人在场时,医生才能和他的家属讨论诊疗细节。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将他的问诊记录交给你。”
见林知言欲言又止,季婉很快明白了她的难处。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话锋一转:“但是我接下来没有别的客人了,可以提前下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愿意和我出去散散步、聊聊天吗?楼下有个小公园,景色不错。”
林知言很快领悟她的意思:下班后朋友间的闲聊,不算正规问诊,自然也就不违背职业道德。
她颔首笑说:“当然可以。”
阳光落在身上,有一层毛茸茸的暖意。公园里有片喷泉广场,此时未到开放时间,水位干涸,只有一家三口手牵手在喂鸽子,小孩儿调皮地跑过,哗啦啦惊起一片白鸽掠翅。
平心而论,季婉算不上容貌出众的大美人,个子有些娇小,但胜在气质柔和可亲,笑起来时,五分颜色就成了九分。
林知言买了两杯咖啡,分给季婉一杯。两人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看着远处卖气球玩具的小贩。
“我一直在等你的出现,林小姐。”
季婉啜了口咖啡,舒服地喟叹一声,率先开口,“这样,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你随便听听,不要当真。”
林知言心知肚明,说:“好。”
季婉身体前倾,曲肘抵着膝盖,单掌托腮说:“三年前,有个奇怪的客人推开了诊所的门。为什么说他奇怪呢?因为别的客人都是家人、朋友陪伴,只有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前来。我问他,你没有家人或者朋友陪你来吗?他说没有,曾经有一个,但是被他弄丢了。”
林知言知道,季婉嘴里的“奇怪客人”,是霍述。
有些人,你光是听到一个形容词,就能立刻联想到他。
“一开始,我觉得这人有点可怜,后来才发现,他的精神强大得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诊所的咨询都是按分钟收费的,他却鲜少开口,将大把的金钱扔进沉默中,你知道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是什么?”
“他说,我没病。他说他只是在想一个人,想到睡不着觉,想把她抓回来,关在自己身边……”
季婉又啜了口咖啡,轻叹,“但是后来他又问我,怎么样才能变成一个‘正常人’。”
林知言心脏蓦地微悸。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凝滞。
“我反问他,什么才算‘正常人’?他想了很久,才说‘正直的好人’。”
季婉苦笑一声,“这可难倒我了。人是这世间最复杂的动物,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别人觉得眼里正直的人,对家人或许极为苛刻;反之,别人眼里的坏蛋,或许又是亲朋好友眼里的正直好人……只要没违法犯罪,好和坏的界线又怎么说得清楚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21年的时候吧,3月中旬前后。他瘦了一些,脸色苍白,站在那儿像是一座冰雕,把我吓了一跳。”
林知言知道季婉说的这个日子。
21年的春节,霍述刚遭遇了一场九死一生的车祸袭击,刀刃离心脏不过一寸。3月中旬,大概是他刚出院的那段时间……
同时,也是林知言的生日。
那天她在干什么呢?
她即将从进修班毕业,隋闻请她和薇薇安在港城的黑珍珠餐厅吃饭庆祝,烛光红酒,宾主尽欢。
霍述想成为的那种“正直的好人”,是此刻能陪在她身边的隋闻。
林知言握紧了咖啡杯,浅浅吸气:“这个客人,是有心理疾病吗?”
季婉像是碰到了未解的难题,轻轻拧起秀丽的眉。
“我只能告诉你,像他这样的奇人,我一辈子也未必能遇上两个。”
“怎么说?”
“我给你举两个例子吧!有这么一个年轻人,我称他为A,A总是看不起世上所有的知识,极端自负,还很暴力,谁得罪他,他就把那个人拖到荒郊野岭揍得鲜血淋漓,直至对方完全失去抵抗为止。他还用一根钝针插入自己的眼球,不断旋转按压,就为了研究光的本质……很可怕吧?”
季婉缓口气,继续说,“还有一个人,我们叫他B,B喜怒无常、性子粗鲁,还有很严重的仿语症……”
“仿语症?”
“就是刻板地模仿周围人的言语,只会简单地重复语句或是模仿听到的句子,很难和正常人沟通交流。”
“模仿”一词,令林知言怔忪。
她几乎立刻想到了多年前那个会模仿情绪的,完美的天才。
季婉的声音将她的思绪从三年前拉回现实,她问:“现在你觉得,A和B是什么样的人呢?”
林知言沉吟许久,给出了正常人思维下的答案:“或许,是疯子吧。”
季婉抬手打了个响指,然后笑眯眯说:“A和B,一个是牛顿,一个是莫扎特。”
林知言惊诧。
“你没听错,就是发现‘万有引力’的那个天才物理学家,和钢琴协奏曲之王。疯子和天才,就像光与影的两面,互不兼容,却又无法分割。”
季婉继续说,“很多人都叫这种病为‘天才病’,它还有另一个专业的名字:阿斯伯格综合征。当然,那位奇怪客人的情况要复杂得多,更像是‘天才病’的进阶版,演变出轻微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倾向。一般这类人都会有些敏感脆弱,他却走向了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我从未见过他那般复杂又牢固的内心,就像一片钢铁城池,冷硬强大,无坚不摧。我曾试着给他开药……”
林知言皱起眉头:“什么药?”
“一些能让他过得轻松些,神经不那么亢奋紧绷的药,要知道,正常人按照他那个不眠不休的活法,恐怕活不过几年。但是他无情拒绝了,他轻蔑地说,那些药会损伤他的神经,让他变成个傻子。”
季婉长叹一声,“后来我在电视里看到他的新闻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在研究世界上最精密的东西,的确不能吃药,可保持清醒的同时,也意味着他每分每秒都要承受着比常人更甚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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