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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哑巴(115)



霍述吩咐司机开慢点,随即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绝对称不上温和。

林知言猜测这个电话是打给姚屹组长,因为他们正在讨论突发性头晕耳鸣的应对措施。

姚屹建议等林知言到了信号更好的地方再做调试,霍述眉头拧得很紧,转头问司机最近的县城有多远,得知只有二三十分钟车程,便冷着脸掐断了电话。

林知言看着他郁结的神情,没忍住开口:“可能是长途奔波,太累了。”

霍述没接话,只沉默着让出自己的肩膀,好让林知言能枕得舒服些。

林知言僵了僵,索性放弃挣扎。

霍述大概以为她睡着了,一手小心地圈着她的肩,一手抽了两张湿巾纸,低头擦着鞋面。

村里的土路不好走,他跋涉而来,那双意大利纯手工缝制的昂贵皮鞋上,沾了不少泥点子。

他养尊处优惯了,又心境不宁,见擦不干净便皱起眉头,十分难以忍受的样子。

车窗外黑漆漆一片,只隐约辨出蜀地群山起伏的轮廓,和公路旁森森的树影。

林知言闭着眼,眩晕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涌上一股莫名的心慌。

前后不过十秒,平稳行驶的汽车忽而猛烈地颤动起来,像是行驶在没有着力点的海绵上,被抛起,而后又落下。

林知言被剧烈的颠簸顶得险些撞上车顶,惊慌睁眼,顿时见到了人生中最可怕的一幕:公路裂开一道口子,仿佛有巨兽要顶开地面钻出,座位上的手机弹出橙色的地震预警。

“停车躲避!”

霍述双目赤红,厉声喝止试图冲过去的司机。

然而已经晚了。

山上的石块咆哮着滚落,司机猛打方向盘闪避,却因地面不稳而失去控制,冲破护栏朝下翻去。

天旋地转。

车厢里的人像是罐子里撞击的玻璃珠,林知言所见的最后画面,就是霍述将她拉入怀中,用高大的身躯紧紧护住。

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压撞碎,耳畔尽是车身撞击斜坡石块的哐当声,以及树木枝干被压折的喀嚓声,宛若碾碎人骨般悚然。

林知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幺幺……”

“幺幺!”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意识里传来一道微颤的声音,似乎远在云端,又似乎近在耳畔。

林知言缓缓睁开眼,头顶的声音渐渐清晰:“幺幺,幺幺你醒了吗?”

入目一阵漆黑,林知言晃了晃神,涣散的视线才稍稍聚焦,隐约从狼藉中辨出霍述下颌的轮廓。

“……霍述?”

“我在。”

霍述立即回应,声音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我在的,幺幺。”

车子翻下斜坡,被震落的山石埋了大半,车灯也因剧烈的撞击而破碎熄灭,到处都是一片诡谲的漆黑。

耳畔间或有嘀嗒的水声,不知是油箱漏油,还是山林间滴落的露水。

“……地震了?”

“嗯。”

林知言动了动手指,摸到一片金属的冷硬,无数尖锐的碎石块和折断的树枝从打开的车窗外涌入,将车子四脚朝天地钉在斜坡下。

她这才意识到车子完全翻了个面,原先的车座压在霍述头顶,而她身下躺的才是车顶。

霍述护在她身上,手臂撑在她耳侧,极力为她撑出一片可供喘息的天地来。

林知言看不清他现在的状况,随着意识的清醒,痛感也密密麻麻涌上神经,几乎快要让她窒息。

“好痛……”

“哪里痛?”

霍述略显急促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脚。”

“别怕,是司机压在你腿上。你慢慢抬脚,试试能不能动?”

林知言咬唇,依言照做。

司机的身体很沉,她索性蹬掉鞋子,慢慢抽回脚。万幸车厢虽然被撞击得不成形状,还是有一点狭窄的空间勉强供她活动。

司机沉沉朝一旁倒去,林知言成功抽出痛麻的脚,正要挣扎挪动,却听霍述倒吸一口气,按住她道:“别动,幺幺。”

他呼吸急促,几乎是一阵一阵地扑洒在颈侧。

林知言立刻不敢动了,忙问:“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过了很久,霍述冷静的声音才继续传来:“可能有点骨裂……幺幺,我右边裤兜里有只手机,你摸摸看,能不能找到。”

“好。”

车内被挤压得几乎没有能够活动的空间,林知言连扭头都十分困难,指尖摸索了半天,不知道碰到霍述哪里,听他很低地闷哼了声。

两边的裤兜都摸索过了,没有手机。

林知言自己的手机倒是就在包里,可惜屏幕已经撞得粉碎,指尖只摸到了一片粗糙的玻璃裂纹,根本无法使用。

“没事,大概是掉在什么地方了。”

霍述低声安慰她,问道,“你头还晕吗?”

“不晕。”

但是被撞得很痛。

林知言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先前那阵诡异的头晕,竟是源于地震来临前磁场改变的不祥之兆。

“司机……还活着吗?”

“没事,他有安全带和安全气囊,只是昏过去了。”

霍述沉稳的声音传来,也不知是说的实话,还是在安慰她。

林知言鼻子一酸,声音已有些哑涩:“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好好呆在山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霍述沉默了片刻。

“如果我不来,大概会疯。幺幺,我无法想象如果是你一个人遭遇这一切,我会怎么样。”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疯狂的话,随即短促一笑,“何况要怪也是怪我啊!是我为了赶明天的峰会,非要连夜驱车……”

林知言哪还有力气浪费在责备上?

她和眼前这个人曾相恋,然后分开,再争执动怒,不吝于将最坏的一面展现给彼此,谁也不肯退后一步。他们像是这世上最坚固的顽石与最烈的春水,一个执意东流,一个默不放手,稍不留神就碰撞出惊天骇浪。

但是现在,他们可能就要死了。

他们身体相叠地躺在幽暗的谷底,精神崩塌,骨头碎裂。什么尊严,什么骨气,什么风花雪月、信任与不信任,都在死神面前不值一提。

林知言在黑暗中睁眼,问:“会有人……来救我们吧?”

“会。”

霍述回答,“你的人工耳蜗和我的车,都有定位。”

林知言想起一周多前,她还在为霍述定位她的事生气,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真要指望这定位而活,真是讽刺。

“但公路毁了,而这里离县城有至少有三十公里。”

“幺幺,你应该相信我的身价,没人会坐视不管。”

“……霍述,我有点冷。”

“不能睡,幺幺!睁开眼,保持清醒。”

霍述沉声唤她,低头贴了贴她的脸颊。

他的皮肤那样冷,冰雕似的,几乎一下就将林知言刺醒。

她张了张干裂的唇,轻声说:“那你和我、说会儿话吧。”

“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

和三年多前的那场大火截然不同,天灾降临的一瞬,林知言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荒郊野岭,逼仄变形的车厢像是棺材一样黑寂,她需要声音来抵抗来自本能的恐慌。

车厢内有良久的安静。

林知言以为霍述不想开口,过会儿才知道,他在思考该从哪里起头。

“七月底的慈善晚会,正式和你重逢的前一晚,我一整晚没睡。因为神经太兴奋了,看医生也没用。”

霍述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中,呼吸轻颤,“我从早上六点就开始挑选衣服,洗澡,做发型……我对着镜子,忍不住想,你现在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我能拿出手的,大概也就这张脸吧。”

狭窄封闭的空间将他的气息放得格外清晰,林知言几乎能想象出那画面,心中有跟弦不可抑止地被牵动,轻轻拉扯着。

“但你见我时,很疏离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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