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及时雨(38)
作者:小岁时 阅读记录
巩桐胸腔酸涩,视线愈发模糊,再度落笔, 拼了命地划掉那行字。
杂乱不堪的赤红线条几乎覆盖了文字, 她一改往日对折纸张的习惯, 团起了草稿纸,用尽全力握成一个紧实的圆球。
如此一不小心承载了盛大又卑微秘密的废纸, 她难以信任教室的垃圾桶,先收进书包, 带回了家。
巩桐自己都不清楚, 到底花费了多少时间适应身侧一眼就能瞥见的空位。
也许是一节课。
也许一直没有。
江奕白走得着实仓促,毫无先兆, 如同凭空蒸发。
学校不乏惦记他、好奇他的人四处打听, 企图探知原由, 奈何连他最铁的哥们赵柯都问不出究竟。
除去日常学习,巩桐有些魂不守舍, 时常独自发呆,游离在众人之外。
赵柯来一班找过她好几次, 一屁股坐到江奕白原来的位置, 给她桌上放了四五颗大白兔奶糖。
“谢谢。”巩桐淡淡瞥了一眼,又聚精会神地刷题, 对谁都爱答不理。
赵柯感觉到她明显的异常,抓耳牢骚,纠结半晌,靠近悄声问:“桐桐,你是不是在想江二白?”
这个名字明明伴随一个人的离开,相距巩桐千万里远,却经常能在校园内外,不同人的口中听见。
她笔尖长久地点在试卷上,仿佛被打中了七寸,条件反射地否认:“不是。”
“其实他有话……”赵柯的音量压得极低,喃喃自语似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
念到一半,赵柯闭了嘴,转瞬恢复不靠谱的嬉笑:“咱们不用担心他,他出国挺好的,他那种随心所欲的性格,思想开放的国外肯定更适合他。”
巩桐低向白纸黑字的目光发直,木然冷沉,辨不明情绪,忽而重新提起了笔。
她之前全部的动力都在冲名次、考一班,进来以后更是不敢有片刻懈怠,铆足了劲儿学。
巩桐无比庆幸现在是高三下期,离高考不过区区一百天,有更为紧迫重要的大事盘旋在头顶,将她的空余时间塞得满满当当,极大限度地缩减了胡思乱想。
短之又短的高三过得比预想中的还要迅速,三中随处可见的香樟树陆续抽出了新芽。
待得葱茏绿意渐深,聒噪蝉鸣又起,高考已到了眼前。
这一年高考的日头不大,温度却居高不下,异常闷热,暴雨将来的前兆。
巩桐全程由王洁陪同照顾,心无旁骛地走入考场,进行每科答卷。
英语考试的结束铃声往往与众不同,积压在上空,酝酿了多日的阴云仿佛有所触动,终于爆发了威力,倾斜而下的泼天雨幕清凉解暑,席卷了整座城市的燥闷。
总算是完成高考的巩桐如同这场放肆的雨落,无所顾忌地松懈下来,彻底纵容自己。
在所有人都在呼朋唤友,大肆庆祝玩闹的时候,她哪里也不想去,浑浑噩噩地关在房间,补了两天两夜的觉,提不起半点精神。
王洁一开始以为巩桐只是太累了,给足她时间休息,但留心观察了两天,发觉她不止精神状态堪忧,就连胃口也直线下降,脸蛋小了一圈。
“乖乖,你老是这么躺着不行的啊,快起来,我们出门逛逛街,吃点好的。”
王洁担忧地坐到女儿床前,拨开她乱糟糟的鬓发,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做计划,“前几天有个柜姐给我说她们家到了一批特别好看的裙子,我们去选几条,然后再去做头发,你是想烫还是染,或者一起?”
王洁很早以前就说过,等她高考结束,会带她去各种打扮,花样尝试。
巩桐却丝毫不见兴致,讷然地摇了摇头,侧过身,继续蒙头睡。
她真的好长时间,没有完全放松地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王洁无可奈何地低叹一声,不好强逼她,只得下楼叫阿姨多做几道她爱吃的重口辣菜,尽可能让她多吃两口。
分数出来的这阵子,巩桐和王洁的电话快要超过负荷,被北城几所知名高校打爆了。
其中还有她曾经在江奕白的未来企划中听过,可望而不及的北城大学。
王洁和林传雄乐得不行,连声夸她有出息,几番感慨他们家又可以出一个响当当的高材生。
就连远在北城忙期末考的林宇飞都得到了风声,破天荒地主动联系她,提前发来一份北城吃喝玩乐的攻略和北城大学的地图。
虽然配文是凶巴巴的:【抓紧时间倒背如流,等你来了北城,不要因为这些屁事打搅我。】
巩桐作为荣光加身的当事人,反应却平平无奇,这一切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整个高三下期,她摒弃所有杂念,全身心扎进学业,最后几回测试,能够稳定在年级前十。
六月末,又一个阳光缺缺,却照样是蒸炉模式的午后,巩桐填完志愿,坐到书桌前,无所事事地双手托腮,偶尔瞥一眼楼下。
绿草如茵的地面一如既往地向前延展,铁质栅栏相隔的独栋别墅依旧静谧矗立。
只是好像和江奕白的离去相一致,对面那户人家中的老婆婆不再住在这里。
巩桐有小半年没见过她被保姆推出来放风晒太阳,更没碰见江奕白那位显贵的妈妈前来探望。
想到这里,巩桐脑海中不自觉转过太多遍那个人的名字,分明在过去的一学期里,她早已在书山题海的压迫下,淡忘了许多。
奈何一旦触及,过去与他相关的桩桩件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巩桐再一次感受到了胸膛憋闷,濒临窒息的恐慌感,大口呼吸两次,立马蹭起了身。
房间、别墅、西郊壹号都太过沉闷,她突然好想出门走走,透透气。
巩桐身上穿着舒服但不适合外出见人的家居服,她小跑到衣帽间,在五花八门的夏季衣服间左挑右选,最终拿出了一条挂放在角落,穿了许多年的白色棉麻连衣裙。
她瞧着这条眼熟,取下衣架才反应过来,这是和江奕白第一次在避风塘巧遇时,她穿过的。
“阿姨,晚上做点开胃菜哈,我看乖乖中午又没吃几口。”王洁如常在楼下和保姆阿姨说话,交代晚饭的安排。
得到阿姨应声,她回身一瞧,巩桐出奇地在非吃饭时间下了楼,并且换了一条外穿的裙子。
“乖乖,你这是打算出门吗?”王洁快步走过去,惊喜地问,“去哪里?要不要妈妈陪?”
巩桐轻轻地颔了颔首:“不用,我想一个人走走。”
“行,你要注意安全啊,钱够不够?”王洁说着又去拿来了钱包。
巩桐照旧只收了其中一部分。
王洁满面堆笑,才仔细地关注她身上的裙子,委婉表示:“乖乖,我们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去换条新裙子吧,妈妈最近不是给你买了很多吗?这条都短了。”
巩桐低头一瞅才发觉,裙子确实短了一截,下摆到了膝盖以上。
这两年,她酸奶、牛奶混合喝,几乎每天各一瓶,加上王洁担心她苦学到亏空了身体,平时极其注重她的饮食营养搭配,身高从一米六二窜到了一米六七,不少衣服都更新换代了。
巩桐对此却不是很介意,她特意穿了安全裤,不走光就行。
她急迫地想要逃离西郊壹号,走出去老长一段路却骤然停了下来,迷惘地望向川流不息的街道,惊觉自己无处可去。
巩桐干脆去附近的公交车站,随意搭乘了一辆公交。
不知是两年下来养成的习以为常,还是其他更为深层隐晦的原因,当她听见车载喇叭报出“蓉市三中站到了”的时候,机械地走向后门,跨下了车。
恰逢今日是一个全校放假的周末,空荡荡的校园雅静,独剩那些葱茏树木无声挺立,空气中似有若无一股香樟叶的独特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