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吴虞想问为什么,喉咙像是被卡住,复杂的心绪有了实状,噎堵在那里,咳不出咽不下,令人泫然。
说好一起走的。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季时秋心生不忍,但无法即时安慰她,指针在倒数,他必须尽快按原计划安排好一切。
他走去电视机顶盒前,抬高了,从下方抽出一张书本大小的速写纸。
正面是下山后的那张画,背面密密麻麻写上了一些字。
他把它拿过来,递给吴虞,并有条不紊道:“上面写了我们认识几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所有细节,有真有假,但现在开始,你要把它们当做你的真实经历。你快速过几遍,之后做笔录,你就按照上面的跟警察交代。”
吴虞愕然抬眼。
她没有接。
季时秋焦切到极点,口气不由冲了些:“接啊。”
回给他的是一巴掌,力道极重,直接将他脸扇往一边。
“骗我,”吴虞面色幽凉:“现在还要我听你的?”
疼痛促使季时秋双眼潮红,但他无暇顾及,神态始终执着:“你现在只能听我的。离这里最近的派出所,到这只有一小时车程。”
吴虞冷笑:“哈,这你都查过?”
季时秋没有反驳。
吴虞陌生地看着他,“还有什么,你准备了多久?”
季时秋难以作答,这段光阴欢愉得让人忘记时间,也煎熬得度日如年。
他只记得,从吴虞有反常的迹象起,他就心意已决,并暗中策划这场冒险。
不是没想过自首,或许这是最好最有利的选择。
但按照吴虞要强的个性,她一定会被他牵扯许多年。
她值得春日般美好的人生,花团锦簇。
而不是荒废在他这种飘零的,摇摇欲坠的人身上。即使她愿意等,将来他能带给她俗世幸福的能力,也会大打折扣。
这比处决他死刑还让他无法接受。
所以,比起许以遥遥无期且虚浮的善终。
他宁可从这一刻起就被记恨。
“只有这个,”季时秋捉起她一只手,把纸强硬地往那塞:“只要记下这个就行。”
吴虞抗拒挣扎,对峙间,画中少年的脸被揉皱,炭笔的勾线也模糊了一些,无人察觉。
季时秋溢出绝望地嘶吼:“拿着啊!”
吴虞被镇住,直愣愣盯着他。
她咬着牙,注视他许久,终于妥协。
纸页上,是几行非常俊秀工整的字。
吴虞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字迹,圆珠笔写的,深蓝的油墨,比她过去所有老师写的字都要好看。
内容也清晰干脆,似几则通俗易记的提纲。
在季时秋的故事里,他只是季时秋,而吴虞对他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她也只是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在这个村落,偶遇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他们结伴游山,略生情愫,仅此而已。
所有爱与痛,悲与喜,缱绻与磕碰,都没有被收录下来。
杳无痕迹。
文字逐渐覆上雾气。
吴虞忍了又忍,没有让泪滴砸落在纸页上。
季时秋问:“看完了吗?”
她深呼吸:“我记不住,也不会说谎。”
季时秋坚持道:“你会,我刚刚才夸过。”就在不久前,他说她可爱。
原来都事出有因,气沤上来,吴虞胸堵至极:“别想我听你的。”
季时秋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果到时我们口供不一致,警方也许会认为我在作伪证。”
吴虞的瞳孔赫然扩大。
他算准了她的脾性。
竟不惜用自己来要挟她。
他怎么能……绝情固执到这种地步。
吴虞像被凿穿,彻底溃败,她仓皇地把纸回推给他:“我不要,别给我。”
而后回头,无头苍蝇似的在房内暴走,要把他装腔作势取出来的东西统统塞回行李袋。
一边诅咒般絮语:“你答应我了,只能跟我走。”
季时秋追过去,把失措的她拉回来,紧紧看着她:“吴虞!看着我!”
吴虞逃避他锐亮的视线,他就控住她下巴,迫使自己回到她眼里,给她最后的力量:“已经这样了,你觉得我们还能跑多久拖多久?”
吴虞答不上来,死如心灰。
她脸上的肌肉不可抑制地抽搐,那表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我想……起码……”
她轻微哽噎:“……起码,能看到乌桕树变红吧。”
季时秋眉间痛得一紧:“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这种树到处都是。”
吴虞质问:“你跟我看到的那一棵呢。”
她也不想这么咄咄逼人:“如果我今年就想看到呢。”
季时秋喉结微动:“照我说的做,你今年能看见。”
“你呢,到时你在哪,”吴虞凄冷而讥诮地笑了下:“我自己看有什么意义。这种树,我过去从来没注意过,只有你告诉我它的名字,告诉我它会变红,会变得像满树鲜花。既然不能带我看见,你凭什么要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