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秋的双目,在她绚烂的描述里慢慢灰败和荒芜。
他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以为,上苍对他的罪罚是死亡,是漫长的禁锢;但没想过会是让他在最不堪的境况下遇见最想爱的女孩。这比前两者要痛上千倍万倍;而他又是如此无力和无奈,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让她全身而退;他能陪她实现的完美冒险,就是守护她的周全,给她最好的结局,然后与她彻底道别。
心如刀割,季时秋疼到说不出话。
吴虞也不出声,她在等,等他吐出一丝真心的示弱或不舍。那么她都会将它们奉为今后很长一段岁月的人生箴言。她才二十四岁,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然而季时秋比她认识和想象的都更决绝:“这些天我基本听你的。我求你,也听我一次。”
吴虞悲戚的眼神变得凶狠,语气阴冷:“行。季时秋,你进去了,我不会等你。”
他仿佛松了口气,有泪要坠下,被他硬生生憋住。他艰难地应:“好。”
他拿起那张字迹一笔一划的画纸,再次交与她:“你多看几遍。”
吴虞坐下去,抹了抹眼,几分钟后,她把它还回来,全程面无表情。
“记住了?”
吴虞不回答。
季时秋知道,她记住了。他翻过画纸,看一眼正面不苟言笑的自己,将它撕成碎片。
他又找到吴虞的打火机,让它们在烟灰缸里烧成灰烬,然后端去卫生间。
站在床边的女人,像被扒去了大半灵魂,神色木而僵。
听见水流的动静,她忽然跟活过来一般,攥紧双拳,快步走向同样的地方,撞上走出门的季时秋。
她开始玩命地狠殴他胸膛,就不看他,面色如血。
季时秋一动不动,也一眨不眨。
在她力气尽溃的瞬间,他把她扯来怀里,深切而短促的拥抱,用尽所有余力,像要与她灵肉交融,骨头嵌入骨头,血液渗透血液。
吴虞悲伤地呜咽。
他用拇指为她抹泪:“不哭了,警察很快就会来。”
吴虞做不到,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做到。
季时秋再一次拥住她,这一次很轻,确认她鼻音趋缓,他伏贴在她耳边:“不要来旁听,不要来看我,照顾好自己。”
没有等到吴虞应声,门板被叩响,是林姐的声音:“吴虞?睡了吗?”
吴虞吞咽一下,扬声:“没。”
林姐口吻随意:“老郑送了螃蟹来,我给蒸了,你和小秋一起下来吃吗?放凉了发腥就不好吃了。”
林姐从未在这个点找过他们,吴虞猜到什么,眼眶再度泛红,唇瓣止不住地轻颤。季时秋安抚地摸摸她脸颊,眼神提醒她应答。
吴虞尝试从喉咙里挤出个好,但她完全哑掉。
季时秋抬头,字正腔圆:“知道了,马上来——”
话落,他低头看吴虞,双眼在她脸上胶黏几秒,他莞尔一笑,放开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属于他的收场,也走出终要打烊的乐园。
第19章 第十九片落叶
入职鼎信律所的第二年,陈栖接到一桩比较特别的刑事案件。
因由法律援助机构发派,同事间并没有什么人想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就落在她这个从业不久的新人身上。从蕲州派出所调取到所有的案卷和影像材料后,她连夜翻阅整理,走访调查和取证,并提前跟看守所预约时间,与她的委托人进行第一次会面。
对方是一位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姓于,单名一个朗字。
她在材料里见过他的照片,惊讶于他不俗的长相。
但更深入地了解后,她开始同情他的遭遇。
他出生于蕲州偏北一个叫芦河的小镇。
有个酗酒嗜赌的暴戾父亲,把对母亲的施暴当作家常便饭,据附近乡邻称,几乎每天能听到他父亲的辱骂和母亲的哭喊,还有摔砸东西的动静。
他的母亲身体不好,有羊癫疯,不定期发作,早年间她在厂子里上过几年班,后来因为意外,左手有两根手指被机床压断,残疾加癫痫,从此只能待在家里烧饭务农。
双亲不合与经济拮据的缘故,于朗从小过得不算幸福。
但他似乎一直坚信自己有创造或走向幸福的能力,潜心学习,十多岁起就在课余想方设法地找各种活计,聚少成多地攒钱。
几位同村长辈都亲切地叫他小朗,无一例外地夸:
“这小孩可好了。”
“勤劳懂事,看到我们就喊人。”
“作业做起来特别快,在学校就能写完,根本不用家里面边操心,反正忙的时候哦,放学回来没事了还主动帮我们干活。”
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语气里皆是惋惜。
有个白发老头呷茶感慨,“他老子千不对万不对,也不该杀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