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眼(12)
微波炉响起略显聒噪的动静,小小的方格于黑暗中,发出暖黄的光。
将里面那杯牛奶也映成温暖饱满的颜色。
半分钟只需要眨几次眼。
应程从微波炉里拿出牛奶,神经变得迟钝,都没觉得温度烫手。
他喝下几口,很普通的牛奶味。
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只剩半杯时,客厅门锁猝不及防开启。
应廉拉着行李箱回来了。
他打开客厅灯,良久才发现应程在厨房里。
“小程?”
应廉靠近,顺带将厨房灯也摁开,看见了他手里的牛奶。
须臾后问道:“你在喝牛奶?”
应程像是被抓包般,有点不自然地搁下玻璃杯,淡淡嗯了声。
正在此时,秦歆竹从房间出来。
下楼看见父子俩,她脚步停驻,站在了楼梯中间。
仿佛熟睡后被吵醒,秦歆竹脸上有一瞬间的恹色。
又很快消失不见。
“你回来了?”
应廉并未应声,目光自她身上划过,重新落在应程手边那杯牛奶上。
他欣慰笑道:“喝牛奶好,小程现在高三了,要多喝点,保证营养均衡。”
第8章 对立面
“应程、徐子梦,你俩上来,把这道物理题解了。”
班主任吴融,也是A班的物理老师,最大的爱好就是有事没事抽人上讲台写题。
还不是那种几个步骤能解出来的。
答对了还好,可要是答错了……
A班是附中尖子生的聚集地,大家多少有些心高气傲,总认为自己是最强的那个。
众目睽睽之下出错,丢得不是脸,是自尊。
应程停下手里演算的笔,虚虚扫了眼黑板,没过多犹豫地走上去。
徐子梦紧随其后。
吴融补充说:“别写一样的过程啊,我要两种方法。其他人也别闲着,自己拿纸写,等会儿我来检查。”
底下同学们暗自感慨。
吴老板最近变态得有点别出心裁了。
黑板上那道题没记错的话,是去年附中出的某套竞赛卷里的附加题,难度复杂到连参考答案给的都是“略”,现在居然单拎出来让他们练习。
态上加态。
两位“幸运观众”各占据讲台一半。
趁吴融下去巡查其他人,徐子梦嗫嚅着嗓音,着急忙慌地找应程救命。
“帅哥,救我,我完全不会啊……”
“你写个解,”应程拿起根白色粉笔,撵断,“能得一分同情分。”
“……”
徐子梦无声说了句话。
看口型应该是在问候他列祖列宗。
应程视若无睹,提笔在黑板上从善如流地作答。
徐子梦苦着脸,绞尽脑汁了片刻,也用粉笔唰唰唰写起来。
一时之间,教室里万籁俱寂。
大概没几人能写出完整步骤,连笔尖摩擦纸张的声响都微乎其微。
十分钟过后——
应程和徐子梦先后丢开粉笔。
黑板一分为二,两边都写着白色板书。
一半是好像缺乏耐心似的,只罗列了几个重要公式,中间变形和计算步骤悉数省略,最后得出了一个答案。
而另一边,密密麻麻将所有过程一步不落地写了上去,并且排版很工整,看起来赏心悦目。
两份答案数值一模一样。
应程波澜不惊。
同桌了七八次,他比谁都清楚,徐子梦是典型的那种,考前说自己一页书没看玩了整晚手机,最后却考七百加的学习婊。
应程:“哦,完全不会。”
“那能怎么办嘛,”徐子梦十分做作地耸肩,“它自己要出现在我脑子里,拦都拦不住。”
应程不想和戏精讲话,先一步下去了。
徐子梦故意多在台上停留了几分钟。
她站在那份如同参考答案的解题过程旁,充分向大家展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后,才心满意足回到座位。
吴融围着教室转悠了一圈。
全班写出来的人加台上那两位,总共只有五个。
他先将徐子梦夸了番,让那些没解出来的同学,把她答案抄回去好好研究。
随后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应程,打趣道:“应程,学得太提前了吧?要不我退位让贤好了。”
应程用的不是高中学过的公式,而是大学教材中,甚至物理专业课才会讲的知识点。
可以说是自学能力非常强了。
前排同学扭头往后瞄,应程自顾自看手里的卷子,不咸不淡回了俩字。
“还好。”
上学期期末考,被他和徐子梦压在下边的老三,翻了个白眼说:“装什么装。”
应程听见了,十分淡定且嚣张:“有本事你也装。”
徐子梦向旁边同桌表达疑惑:“难道不是我更强?他为什么不说我装,是不是看不起我?”
老三:“……”
稀稀拉拉的嘲笑声传进耳里,老三脸都红了。
吴融放任大家自由讨论了会儿,下课铃准时响起。
这是今天最后一节课,平时恨不得爬别人头上抢饭的各位,破天荒地没急着奔向食堂,反而殷切地望着吴融。
再有几天就是国庆节,众人期待满满。
哪知吴融和善一笑,优哉游哉地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天,多了没有。”
教室里静默半晌,登时沸腾起来。
揭竿起义的沸腾。
先前高三部一切娱乐活动参与满减,艺术节被砍,运动会被砍,学生们暂且敢怒不敢言。
结果现在连法定假期国庆节,都从七天砍成了两天。
此消息一出,附中全体学生包括老师们都在痛骂,怒斥校领导毫无人性丧尽天良。
雪上加霜的是,大家又得知头号竞争对象颐宁一中,不仅有三天国庆假,前段时间还欢欢喜喜举办了运动会。
立刻爆发了无比深重的怨气。
一位需要被流芳百世称颂的孤胆英雄,单枪匹马跑去教育部,举报附中偷偷补课,压榨学生们正常休息时间。
事情传开,上边邀请校长去喝了杯茶。
最后学校迫于压力,将七天假期还给了高三学子们。
附中众人这才消停。
—
照旧踩平衡车回家,应程打开门的瞬间,心底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他看见玄关处摆得整整齐齐的几双鞋。
继而是人声响起:“放学了?”
应程眉头几乎是立马蹙起来。
他听见了自己这辈子,最厌恶的声音。
目光下意识投去,向来空荡的客厅,此刻显得有些少见的热闹。
不过只是“显得”而已。
坐在沙发上的四人主次分明,秦歆竹和应廉一左一右,分居于两旁。
两人姿态端正,恭谨中又带着一丝谨慎。
中间是对老年夫妇,穿着打扮像是刚从官场上下来,周身透露出威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高姿态。
花甲之年并未让他们拥有慈爱面相,反倒因位高权重,越发显得严苛与难以亲近。
应程掉头就走。
“阿程,爷爷奶奶来了。”
这一句是秦歆竹说的。
应程脚步无法自控地停下。
时隔四年,从十三岁到十七,秦歆竹再一次喊了他“阿程”。
他心底厌恨到极点,却又叫人轻易拿捏住了软肋。
最终无可奈何地低头。
应程冰冷着一张脸,换上拖鞋,坐在了客厅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
应老太太端详他片刻,说:“见到长辈,都不会问好了吗?”
应程没理会,从裤兜掏出手机玩。
摆出一副“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和我无关”的架势。
气氛有点微妙的僵硬,但意外的,没人开口训他。
应老先生状若无意问:“明天放假了吧?国庆节。”
这次秦歆竹替他答了:“是,他们学校放七天。”
应老先生点头,又与应廉讲话,话题很快转移到别处。
几人没聊多久,王阿姨将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