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刺猛虎(14)
“后来到了日本的其他地方,学了这门手艺,随着我的老师,来到中国。”
“我师父赐予了我一只食饱餍足的上山虎,意为金盆洗手,重获新生——更衣食无忧。”
随后他人吐出口白烟,眯着眼睛看向肖成林。
“而你,尤其是你的那双眼睛,特别像一只虎,只有虎才有那样的眼睛。”
“不过你是只下山虎,龇牙咧嘴,又急又凶。”
他将那抽成半根的烟叼进嘴里,捡起那根手针,继续在肖成林的背上刺画。
“我赐予你这只下山虎,雪景山石饿虎欲扑——震慑一方无人敢挡,一气威风凛凛前路坦荡。”
“只有一点——”
他人话锋急转:“幼虎不宜过早展露獠牙,不然因为一时气盛教人把牙折断——它就不是虎,倒成为一只病猫了。”
“所以,在你三十岁之前,你身上的这只虎我不给它刺出獠牙来,等你三十岁时候,回到我这里,我亲自将它的利齿补上……”
——“教它称王。”
“而那时,你则是一只真正的虎了。”
(十五)
再一年春天肖成林带着身上的虎去了苏州。
山口给他刺了个满背加开衫无袖,本该是通袖的,肖成林不乐意跟傻子似的带着俩花里胡哨的胳膊。
后背的下山虎怒目,唯有一点——张着血盆大口却没有獠牙。
前头开衫牡丹拥簇海纹,逐浪盛开。
凭着这身虎他在苏州找了个刺青店稳坐师傅宝座,毕竟是山口一郎的亲徒,名声在那呢,在这条路上就好混许多。
江潮的日子却不怎么好过,彼时他还是一个穷画画的,人并不出名,他又倔,不肯做点别的营生过活,全靠肖成林养活。
俩人花二百块租了一间出租房,一室一厅。
大冬天俩大男人挤在一张一米八的破床上稍显局促,互相揽着腰盖一床被也不觉得冷。
屋里堆满了画——画残的、没画残的,一张也卖不出去,更没人买。
江潮往各大协会投寄画稿,全部杳无音信。
肖成林像个无怨无悔的老妈子,接管了江潮的一切,无论是吃还是穿。
他甚至还要攒出一部分钱来给江潮补课用。
江潮心情好时搂着他畅享未来自己出名时的宏伟计划,心情不好时肚子阴沉着脸在阳台抽烟。
一根接着一根。
到最后江潮与他畅想未来的时间愈来愈少,阴沉着脸抽烟却愈来愈多。
两人的关系似乎又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终于在某一天的争吵过后,江潮摔门而去。
整整一天一夜不曾归家。
肖成林一夜未眠,白色眼球上爬满了血丝。
第二天清晨他人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远在曲镇的老余。
这段电话很短暂,寥寥几句。
却宛若晴天霹雳。
“大林,你快回来吧!师父他!他老人家……没了!”
这句话教他晕头转向,一时间觉得眼前光怪陆离。
他摸着桌边跌坐在椅子上,喉咙梗的发疼,难以置信。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老余略带哽咽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肖成林听的真切。
“师父他老人家……没了……”
而这时出租屋的门被打开,一天一夜未归的江潮带着满身酒气回来。
他人踉跄着扑向瘫坐在椅子上的肖成林,语气欢喜。
“大林……大林!我要告诉你个喜事!大喜!大喜!”
第15章 难归
山口一郎是出了车祸,结果很遗憾:抢救无效。
出车祸的原因也挺戏剧化——他给肖成林去邮局邮手稿,回来的路上跟一辆拉钢板的大车撞上了。
近一吨重的钢板钢板砸下来,连人带车全部砸个结实。
他知道肖成林要去港城参赛,特意把自己这些年画的手稿零零散散挑了一大堆,想着给肖成林寄过去做个资料参考。
到头来,手稿是寄出去了,人没了。
临死他都记挂着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指着自己前胸的虎头,指了半天,咽气前肖成林的肖字说了一半,便闭上眼,匆匆离世。
他想说,肖小子身上的虎牙我还没给补全呢。
可惜了,不能啦。
末了末了,肖成林只能捧着这堆迟来的手稿无声嚎啕。
他哭不出声来,只能张嘴狰狞着面孔流泪。
捧着那堆手稿蜷缩起来无声流泪。
一瞬间里肖成林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突然坍塌,教他惶恐不安。
他找不到依靠,更不知道未来要往哪走。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什么都没有,远处的候鸟要往哪归?
还能不能归?往哪归?
这一瞬里肖成林突然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