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春(55)
“对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徐修远将头一偏,引得平秋也侧身,“我爸妈当初生我,还罚了很多钱。当时都说只要独生子,生了女儿还能再生一个,但生了儿子就到此打住,再要生一个得罚款。我爸想要两个儿子,但我妈想要女儿,谁知道后来生了我,她特别失望。可能就是这样,我妈也不喜欢我。”
“……”平秋避开视线,重新躲回那座木屋背后,唯独露出一截耳朵,随他吞咽的动作微微地颤动。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麽生一个女儿还能再生,生一个儿子才算圆满。又为什麽他们不期望徐瑞阳那胎是女孩,倒希望我是,”徐修远笑了笑,“我还会想,假如我真是女孩也好,那我也不用这个时候还要苦恼,我究竟是不是喜欢男人,还要懊恼自己喜欢的人到底合不合别人的意,好让他们不至于在我背后指着我骂‘有病’。你说呢?”
平秋捡着茶几上散落的灰色积木,一块接一块,慢慢地按进木屋侧面的小花圃里。他慢慢地说:“可是,没有人天生有义务是要爱其他人的,我们没有,父母也没有。如果她爱你,那是最好了;她不爱你,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这样一想,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不好受,”徐修远将一块销砖用力按进屋身,“因为我想被爱,越多越好,越久越好。”
当啷一下,平秋手滑,握的积木零件掉落在地。他倾身去接,听到徐修远说:“但我觉得你说得对,或许也不太对。没有人会爱我,但是我想你会。”
“我做得很不好,你会失望的。”平秋答非所问,像是在说自己笨拙的手工活。透过木屋中间一道手心宽的缝隙,平秋看到徐修远的嘴唇在张合。
“你来爱我吧,”徐修远说,“我知道你很擅长。”
习惯确实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平秋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从出租房的一个角落翻去另一个角落,想象着路洋可能落脚的地方,将零零散散的物件收集齐,最后准备的纸箱被装得满满当当。
他盘腿坐在地板,先把勒着腿根的短裤裤管扯扯松,再抽湿巾把每一样落了灰的小物都尽量擦拭干净,藏一样,放一样。其中大多数物件,平秋已经忘记当初路洋是怎麽带来,又是怎麽忘记带走的。比方说曾经让他懊恼了两天的不知所踪的手表,谁能想到它居然就被踢在电视柜底下,玻璃表盘碎了块角,碎玻璃卡着时针,后来又堵住分针和秒针,终于,手表不动了。
平秋将手表留到最后擦拭,然后将它放在纸箱最上面,接着盖上盖子。
在房间听见客厅的动静,徐修远出了门,看平秋坐在地板,脑袋微微低着。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坐了一会儿,他才像是总算从胸口里挤出一股气似的长叹一声,随即站起身,两手交叉抓在腰腹间的衣摆,往上利索地一脱,露出里头穿的白色工字背心。
平秋确实瘦,弯腰捡起从手心不小心滑落的衣服,背心都松松垮垮地往下坠。或许是因为胸前空空荡荡,他还下意识用手捂住胸口。但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动作太多余,站直后,他不自在地整理起背心,又是拉开领口看看里面,又是向前向后拉长了背心来测试它的宽松度。
显然结果并不如他意,因为他偷偷地撇了撇嘴唇,很是苦恼地拽着这身宽松到已经遮不住他身体的背心转过头,发现徐修远悄无声息地站在卧室门边,脑袋靠着墙,眼里带笑,不知道已经窥探了多久。
平秋只觉一阵热气轰得一下涌上脸来,尤其看到徐修远还套着昨晚自己只穿了半宿的短t,他下意识将脱掉的t恤象征性地捂在胸口,匆匆擦过徐修远,留下一句“换衣服”就将卧房门猛地关上。
好半晌,平秋换上一件不常穿的白衬衫出门。因为不适应,他总要去拽一拽掖在裤边的衣摆,总觉得后脖子被勒得难受,见徐修远目光钉在自己身上,平秋以为是哪里穿着不适,于是不安地问道:“很奇怪吗?”
“是不是太正式了?你是去见前男友,不是去签离婚协议。”徐修远看着平秋,仰脖喝水。
平秋却关注另一项重点:“你怎麽知道我是去找路洋?”
徐修远慢条斯理的:“你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还准备带走,不是想丢进垃圾桶,就是丢给他吧?”
“不是丢,我是还给他。”
“有差别吗?”
“当然有了,”平秋说,“一段关系能开始,也应该是慎重地结束吧。”
徐修远不置可否,但还是点点头:“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回来,”平秋换过鞋出门,将鞋柜上摆放的纸箱抱在怀里,下了楼梯又想起旁的事来,抬头对跟出门来的徐修远嘱咐:“你记得吃晚饭,别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