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期(125)
谁?
我吗。
“我……我吃了多少药?”
“起码三十几片。”
宋珂瞪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程逸安,过了很久很久却轻轻地掀起唇,“啊”了一声:“吓到你了吧。”
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安慰别人。
“最近总是忘了吃药,也许就一次性多吃了几片。”
程逸安听完脸色微变,忽然起身倒水。那样背对着病床站在房间角落,高瘦的身躯阴影投映在白墙上,微微显得有些驼背。
“对不起啊师兄。”宋珂在他身后努力张开嘴,“害你睡不成觉。”
他端着水壶,没有立刻将身体转过来:“不要说话了,大夫让你多休息。”
宋珂却仍是说:“对不起啊……”
再也没办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他转身凝声问:“对不起什么?”
本已提高音量,可看见宋珂那样躺在病床上,忽然又一口气接不上来。比起从前宋珂又瘦了许多,眼睛深嵌在大大的眼眶里,白被单上的手背被针头扎得青紫。
“不用跟我道歉,我没有立场生你的气,只是觉得很心寒。”他终于垂头,眼镜滑到鼻梁中央,看上去书呆子到近乎老土的地步,“一起经历过这么多,我还以为你我之间已经无话不谈,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没想到你连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
宋珂大约没料到他会这样想,不觉滞住。过了好长时间手上一凉,低头看,是师兄给自己拿了杯水过来。
“记不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劝我回来的?你说别人都信不过,就只相信我,相信我是跟你们志同道合的人。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是说我技术过硬,是说我比别人都傻。”程逸安苦笑了一下,“我这个人是傻,做事情一根筋,认定的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不过我不觉得丢人,跟你和陈觉在一起的时候我特别满足,每天有活干,有钱赚。我就只要研究好算法,其余的事都交给你们,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吃亏。”
他抬起头看着宋珂:“或许这是傻吧,可我知道朋友两个字的意思。”
“师兄,”宋珂声音全哑了,“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最重要的朋友。”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把事情全都憋在心里?知不知道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有多慌,我多怕你一时想不开——”
却被打断:“我不会的。”
声音微弱但清晰。
程逸安一愣,抬眸看向他。他静了很久才喝下一口水,眼望着透明的玻璃杯,杯中水面在微微晃动。
“不会的。”
仰起头,尽量努力地微笑:“我就是又看到陈觉了。”
程逸安怔在那里。
宋珂依然望着他,眼中薄光闪烁:“为什么我总是看到他?师兄,我觉得很丢脸,总也忘不了他。”
“他总是一声不吭地冒出来,越想忘就越忘不掉。我可能有点着急了,想快点好起来,再也不用看见他。”
程逸安鼻酸难忍:“别犯傻,爱一个人不丢脸,知不知道?”
不丢脸吗?这样懦弱的自己实在难堪。
“你可以不把病情告诉任何人,这是你的权利,但你必须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不能做傻事。”
忽然想起有谁说过一句:“人一病就没有隐私,没有尊严,行尸走肉一样的。”原来是真的。人一病,连你最亲近的朋友都会怀疑你,怀疑你会傻到放弃生命。
宋珂默了片刻,而后才慢慢地答:“我知道。”
他也不会,的确不会那样做。无论如何得好好活下去,草率地结束生命是对过去的一种否定,哪怕失去了很多东西,总还有很多东西留下来,比如童年,比如那三年。
他跟陈觉,至少他们还有过去。口袋里怀揣着过去,哪怕两手空空,他也是一个富有的人。
想好以后就轻松了很多。正是这个城市最静谧沉睡的时候,对面的住院大楼仍有房间亮着灯,远远的只是模糊的一团亮光,分不清是几楼。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程逸安在旁边陪着他,没有能够聊太多就又昏睡过去。
慢慢的天就快亮了。
陈念把吃的买回来,护士仍端坐在那里。她分了一些给她们:“就是一点小零食,困的时候可以磨磨牙。还有,这袋麻烦你们帮我拿给那边姓宋的病人,就说我已经回去了,请他们放心。”
护士接过来道了声谢,她转身朝病房走,结果被犹豫着叫住:“陈小姐,陈总交待过……”
“我知道,”她说,“看一眼我就走,不会吵醒他的。”
见阻拦不住,护士只好由她进去。
这是整间医院最大的一间病房,有卧室、有卫生间,甚至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阳台。陈念进去以后没有开灯,脱掉高跟鞋,放下食品袋,轻手轻脚地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