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过很多我这样的学生吗?”
“不,大约三四个。”
“哦,那你说,哪里不一样了?”
“一样的,是你们都是官家的小姐,都因了父母的心愿,恨不得学会十八般武艺,入宫选妃,盼能飞上枝头当凤凰。而不一样的,是那几位小姐终日都郁郁寡欢,深知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们并非自愿,却反抗不得。”
菀亦笑道,“想必老师觉得,菀亦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女子了。”
“不,不,小姐莫要误会。”杨晋虽然名义上是镇将军请回来的教书先生,但他毕竟出生卑微,他心知,在将军府他连一个小小的管家也未必得罪得起,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处处都要谨慎。菀亦看他窘迫的样子,掩着嘴,扑哧一声笑起来,“老师才莫要误会,菀亦好说话得很,不似我大娘那样刻薄,我那天说的也都是真心话,你是我老师,论辈分,你就算打我骂我也是可以的。”
杨晋不出声,菀亦又继续说道,“我自小就知道,将来是一定要进皇宫的。爹老了,这些年越发得不到皇上的重用,好好的一个二品官员,到如今,兵权已是变相的被褫夺了去,朝廷的大事小事,皇上也都不派给他了。”
“所以,你进宫,是想讨了皇上欢心,方可保住镇将军的官位?”
“嗯。”菀亦点头,“如此说来,我也的确是沽名钓誉的了。”
[ 二.相思 ]
初到将军府,杨晋对这里陌生得很。那日,他从东厢回西厢,不知怎的,兜个圈子又走回了原地。他暗笑自己愚钝,踱着步进了花园。
时值春末,大半的花都已经凋谢,满地残红倒也是另一番景致。
杨晋索性在假山亭里坐了下来。这个时候,他远远看见水池边站了一个羸弱的女子,香肩微颤,右手执了白绢,似在抹眼泪。
杨晋好奇,沿着小径走了过去。到那女子背后,却又见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脚尖踮起来,杨晋疑心她是要投水寻短见,大喊一声,“小姐……”
那女子被杨晋这么一吓,惊惶的转过身来,尚未站定,便踩了一快湿滑的泥土,水袖青衣都乱了章法,随人一起往水池里跌去。
好在杨晋手快,一把拉住她。
香软的一副玉骨冰肌,在胸前撞了满怀。
女子的脸,蓦地绯红。
杨晋好像浑然不觉,依旧心急火燎的,“小姐因何要自寻短见?须知身体发肤,受诸父母……”
女子推开他,怒道,“谁说我要寻短见了?若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我也不会滑倒,如此难堪!”
杨晋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清丽,眸如璨星,眉如黛月,盈盈一握的腰枝,比对岸那排浓密的垂柳更惹人心动。论年纪她似乎与菀亦不相上下,但论风韵,菀亦便要逊色许多了。只是她的面容略为苍白,唇色暗淡,眉目间的冷漠和敌意,似是与生俱来,杨晋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还想再开口说什么,女子却瞪他一眼,疾步走开了。
那一幕,杨晋总是挂着。从女子的衣着看,必定不是府里的丫鬟,他便试探着问菀亦,是否还有同龄的姊妹,菀亦却说,家中已经没有与她平辈的女子了。杨晋纳罕不已,他想,莫非只是外来的访客,刚好叫他撞见了而已。想着想着,不免觉得遗憾。
后来,京城最炎热的时候,镇将军从边关回来,一家大小齐齐在门外迎接,杨晋方才得见那惊鸿一瞥的女子。她穿着蕊黄的裙褂,边角上绣了素白的牡丹,与镇夫人和菀亦并排站着。旁边的人对她躬身,唤她,四夫人。她只是不动声色,杨晋的心却凉了半截。
第二日,杨晋正好教菀亦诗词曲赋,便说起陆游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春依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菀亦问杨晋,“陆游为何不向唐婉表明心迹,而只知自怨自艾呢?”
杨晋苦笑,“迟了。因为,唐婉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话一出竟觉得胃里泛酸,像戳中了自己。心里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问菀亦,“你四娘,她,叫什么名字?”
菀亦懵然,“老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哦,你大娘三娘我都见过了,惟有她,生疏得很,昨日第一次见到,也是想了解府上的人多一些,才好相处。”言辞有些混乱,完全不似平日饱读诗书淡定自若的他。
菀亦却不放在心上,杨晋问和没问的,她都一并说开了。
“四娘好像并非汉人女子,她是姓西林的,闺名一个萱字,爹有一次去边关,见她被难民欺负,好心搭救她,带回了家里。后来,爹说要娶她,她也同意了,只是我看她那样的年纪,与我不相上下,心里免不了尴尬,与她接触甚少。再加上她成日都待在自己的屋里,少出门,说话也不多。我爹虽然宠她,可家里其他的人,都与她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