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君为客(526)

作者:洬忱 阅读记录


可不過須臾,將他與外頭雪色相隔的那扇門便被霎然啓開,送進瞭好些烈風。風雪於那人的身後飄搖,那人身姿挺拔,何等的器宇軒昂,可面上神情卻是如他一般倉皇失色。

燕綏淮覷見那人嘴角的血蜿蜒至皓白脖頸,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什麼也沒說,隻用大掌捂在他的唇前,直至病血自指縫之間滲漏出來。

徐雲承啞聲說:“燕綏淮,你……你讓開……我還有話要同師叔說。”

“這時候瞭你還要說些什麼,你還想說什麼?——你不要費力氣,你同我說,你全同我說!”燕綏淮的眼淚滾著,卻不是徐雲承前些日子所幻想的那般如泉,隻有那麼一兩滴燙的、擡手便能拭幹凈的,霍地自他濃睫處凝出,滾落,落於輕輕的一聲,“好不好?”

“好……說、我說……你要記好!你去告訴江師叔,要他……莫將楊元戚依附蘅秦之事揭開……繾都九傢,來……來日江傢歸位,便又要再重現昔日繾都十傢十鼎支天模樣……魏邊疆八世傢之中,已沒瞭顧傢,不能再少去一個楊傢!內裡的怕外頭的,外頭的怕內裡的,西風東風相壓,如此這般才能平海波,若一方獨大,定要生翻天海溢……”

“還有嗎?還有話嗎……”燕綏淮扶著他的肩頭,急迫地問,縱然耳畔轟鳴像是要攪爛他的頭顱。

“有、還有……”徐雲承也著急,那雙眸子盛進瞭燕綏淮,他用盡氣力伸手撫上燕綏淮的面龐,說,“太子之師務必擇取史遲風、季徯秩與方亦吟,如今百姓顧不得爭鬥,方亦吟他萬不該死……”

燕綏淮這會兒淚痕已被北風吹得凝在瞭面上,他見徐雲承不說話,問:“沒瞭嗎?那我呢?要對我說的呢?”

骨瘦長指擡起,自燕綏淮額前滑到鼻尖,唇,下頜,末瞭徐雲承伸指點在他的眉心,說:

“阿淮……你就忘瞭我罷!”

說罷那隻冰冷的手便垂落下去,叫燕綏淮捉住,他體若篩糠,一刻不停地呼熱氣暖著他的手。

“阿承,你別睡……藥……吃藥就好瞭!”那燕綏淮牙齒打顫,猝然嘶吼道,“來人,藥!快快送藥來——!”

燕綏淮這麼一吼,俞府上下的燭火皆燒起來瞭。那披頭散發的俞雪棠聞聲忙忙下榻,稀裡糊塗地摔瞭一跤,卻算是清醒瞭,她強瞪睡目,跛著腳去端那時常命人煎著的藥。

俞雪棠回來時,將那碗藥雙手捧著,指尖都發白。那燕綏淮劈手奪瞭,仰起長頸便含進一口。

那麼把藥一品,燕綏淮眼前忽如叫人蒙瞭頭拿鼓槌揍瞭一頓。

徐雲承幼時體弱多病,他見不得那人總吃苦,便偷摸著替他喝去幾口,那時的藥便是如今這麼個味道。

從前拜佛療愈的沉疴,今朝又犯瞭?那為何衆人隻言是壑州病,服下幾味藥便萬事安好?

騙瞭他,全都騙瞭他!

眉睫顫動著,他捧著徐雲承的腦袋對嘴給他灌去,可是那人咕咚幾口下去,連舌也不再顫動。

燕綏淮攥住的那隻手冰冰涼涼,他探指將徐雲承的脈搏摸瞭又摸。

摸不著。

他於是語無倫次起來:“耽之你睜眼,睜眼啊!你要躲我躲到何時……你、你豈能什麼都不留給我!!!”

那碗苦藥喝不盡,他懷中的謫仙孱弱病白,他鎖緊雙臂卻像是摟住一堆日出即逝的盈盈白雪。

“阿承,我不再貪求瞭,你睜眼繼續恨我罷……”

他迷惘地望向外頭,魂靈與肉身撕裂開來,一個在扯嗓嚎哭,一個隻是平靜地親吻著那人染滿血漬的唇,說:“我隨你一道去瞭罷!”

燕綏淮拔刀欲自刎,刀尖被俞雪棠赤手接下,淋漓血就這麼澆在瞭徐雲承面上。

永禎元年十二月初四,鼎州有雪。

***

江臨言披甲急促趕來時,俞雪棠正坐在門外,用鮮血橫流的手捂面慟哭。

他屏息緩步進屋,覷見那燕綏淮頭低草木,手合神鬼【1】,嘴中喃喃胡頌佛語。

他隻愣愣上前,摁住徐雲承的脈,俄頃長眉擰作一團:

“阿承啊阿承,就連你……你也走……!”

江臨言毅然決然地離瞭那間屋子,匆匆踩過俞府的木地,牽過燕綏淮栓在府外的那匹玄馬,夾緊馬腹直趕城郊。

他想,他一定是夢太深,昏瞭。

從前他娘總說,糊塗時到溪頭把面一洗,便得新生,所以啊,快些叫他從這空空大夢裡醒來罷!

他想著,便掬起一捧沁骨溪水洗面。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