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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525)
作者:洬忱 阅读记录
喻戟瞧著他眼睛,斂笑說瞭聲“嗯”。
那阿芝把眼睛睜得銅輪似的滴溜圓,瞧著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終歸是歡心模樣,便將含著的後句話嚼碎瞭吞去。
面對這般喜形於色的面龐,他能說出什麼呢?
說西世子爺李跡常至今昏迷不醒,說才子徐雲承眼下病入膏肓,恐命不久矣?說燕年老將軍自知有罪,在薛傢地牢裡自我瞭斷瞭?說常安侯沈長思、名弓手柳契深、悉宋營大將軍吳紀叫沙場吞去瞭?還是說悉宋營主將宋訣陵隻身追敵,深入北境,漫漫無依,不知所蹤?
繾都的風和南北疆的風都不一樣,它刮過時仿若粘稠的、什麼東西的漿液,冷意漫過,似是能掀瞭人的一層皮。
阿芝隻伸手出來哈氣,後來他把這些話都說給瞭侯爺府的寧晁。
***
那寧晁難得在季徯秩面前顯露溫吞,他思忖片刻才說:“……侯爺,人不常說病時不該受大喜大悲麼!在下是憂心把那北疆大捷的喜報說與您聽,會不利於您養病……”
季徯秩消瘦的十指漸漸從他的領口滑落,那對病目當中神情空洞。他癡愣地猛瞧窗外,隻見那光禿的枝幹上恰停瞭隻尾羽泛紫的山蠻子,倆隻褐爪緊勾枝頭,發出唶唶鳴聲。
“喜鵲也來報喜瞭呢……”季徯秩說著笑起來,那挑眼尾卻將眼中綿綿恨意渡上面容,他一字一頓地輕聲同寧晁說,“北疆大捷……可宋落珩他、沒回來。”
窗外雨打濕瞭院中一切,就連那隻鵲兒也沒能幸免,片刻便自窗子畫中隱去瞭身影。
***
魏·鼎中
鼎州宋府空寂無人,徐雲承養病住的是俞府,住的屋是從前方紇寄人籬下時住的那間。
那間屋子裡頭陳設很雅致,院裡那幾株由方紇親自栽下的竹翠欲滴,這些年來不知經瞭誰手照料。
屋裡早早便由人收拾好瞭,府裡管事提先同江臨言問過這白凈大人喜好,專備的素色褥子。
然而俞雪棠回來後總覺著屋內慘白,無時不刻不繞著股發潮的冷,便喚人往裡頭置瞭個翠瓶。
——她比燕綏淮回來得要早好些,那位在沙場豁命殺敵,腰腹漏瞭幾個口子,在那些個被鼎州爽快風氣醃透瞭的大夫手下,更是疼得昏去幾日,眼下自然是留在營裡養傷。
然她雖早歸,卻因著大夫百般囑托過那位須得靜養,故而沒膽子在徐雲承睜眼時進去叨擾,隻循著舊思,趁那人昏睡,往裡頭擺上瞭筆墨紙硯,再將府裡庫房收的幾帖名畫給掛瞭出來。
***
約莫是徐雲承來到俞府八日半之際,夜裡鼎州風雪呼嘯。冷啊,守在徐雲承門外的小奴打抖攏袖,幾個打著呵欠打盡,倚門睡瞭去。
屋內,那冷色的眼皮驀地掀開。徐雲承赤腳下瞭榻,氍毹的細毛撓著那兩隻清瘦的腳。
他不去思慮自個兒身處何地,隻匆匆將那擺在桌上的文房四寶抓瞭來,自窗邊接下來的雪融作濁水,漸漸地將墨錠磨下的汁水化淡。
毛筆尖浸入其中,又遽然抽出,淩空甩出墨痕一道。徐雲承通身發顫,氣血在身子之中沸熱欲滾。他死死咬著唇,叫那些通紅醃臢物不壞瞭這美屋。
他落筆,要江臨言一定想法子將那梅巒文和梅慕實留於廟堂,他道林詢曠來日必定不會留在繾都,唯有留住瞭那梅氏二人,這魏傢才有希望。
口氣耿介,絲毫不顧昔日謙謙。
他從未如此焦躁過,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身後咬著衣裳追趕。
他寫盡九道十六州或露或隱的才子之名,不顧出身年紀,他道骨鯁之臣必於其中。
他寫啊,他要江臨言還謝傢清正,以此來揭開前朝罪過,穩下此朝民心,彰顯帝之慈悲;他要江臨言將鼎州封給宋傢,隻是不稱作賠罪,而借軍功之名,論功行賞。
他還寫——
“如若來日塞外派人前來求和,切記要將雪棠捎去。縱然在下先前常言唯有那烏格其堪任蘅秦可汗,可是魏盛熠當初歸來時,受蘅秦公主都蘭施恩,那位公主性子強勢,心中自有其理,較之她兄長更有遠見卓識,再者,她曾聞姑母自焚,若見著雪棠,或可對魏風尚有所改觀。”
他寫,他還想寫,可是血卻從嘴裡噴濺而出,飛虹一般,原是肝肺咳爛。
腥氣蔓延開來,卻又叫檀香給壓瞭下去。他笑起來,笑自個兒一輩子都是那麼一攤腥臭裹在君子皮囊裡。
俞府外馬蹄聲起,繼而是一陣軍靴銳響,廳堂似乎有些爭吵,那東西沒能驚擾到他,他還跪身急急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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