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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441)

作者:洬忱 阅读记录


方紇未擡頭,隻啓唇。那柳契深平靜地聽罷,雖垂著眸子不作聲,嘴角卻抹上點笑。

片晌過後,他旋身看向屋裡頭掛著的那張畫像,呢喃笑道:“阿恍啊,我終究同阿溟一般,是個不能化恨的俗人!——什麼不要為你尋仇,什麼不要牽掛……辦不到!我可忍瞭好些年瞭,好容易盼來天賜良機,你就饒饒我!”

院中季恍親手栽下的梧桐飄落好些枯葉,澆在院中還沒泛綠的草上,叫那秋未至之地兒霎時敗黃瞭七分。

柳契深笑瞭,照舊自言自語道:“縱然今兒算來我已大瞭你十餘歲,我也當你隨我一塊兒老,你甭像個孩童似的同我撒嬌耍頑。”

方紇瞧著柳契深不知同何物對談,不禁喟嘆一聲。

倒是不奇怪。

如今世道人吃人,每個瘋子身側繞著的皆是赤|裸的悲鳴。

***

徐雲承趕回烽謝營之際,那營外還停著悉宋營的馬,想必是悉宋營安插此地的函使已前來通過瞭信。

徐雲承目不斜視地打馬進營,隻掠過瞭那些個兵士古怪的神情,匆匆下馬掀瞭楊亦信的帳,說:

“元戚,薛侯爺叛亂,你把守之地為鼎西,這會兒應速速與李傢將彙合……函使已至,為何營中依舊無甚動作?”

那楊亦信背對著他,正收刀入鞘。他爽快地將刀給擱下,含笑從手邊的銅盆裡擰瞭塊溫帕給他拭額角的汗,道:“阿承,路遙,你許是受累不少。”

指縫裡的血被帕子掩住,他從徐雲承的額面拭到頸子,上頭不淺的齒痕與青紫淤痕生生刺痛瞭他的眸子。然他眉宇不動,大風刮過,撲面的仍是一卷燦爛少年氣。

他笑得那般爛漫天真,他總是笑,想哭也笑,委屈也笑,痛苦也笑。

徐雲承緩緩籲氣,冷靜地盯進楊亦信的眼底,說:“元戚,該出兵瞭。”

楊亦信伸指置於其唇前,說:“噓——耽之,小點聲!外邊的人兒可都是些悍匪流氓,叫他們聽著瞭可怎麼辦?”

指上腥氣彌漫開來,徐雲承直勾勾地盯著他:“你適才殺瞭人嗎?”

楊亦信並不瞞他:“是。那悉宋營的函使方說完話,便被我砍瞭腦袋……可是這還不夠可怖,你知道最可怖的是什麼嗎?”

“——我乃蘅秦細作!”

徐雲承眼底並未籠上什麼不可置信的沉沉霧靄,他聽罷僅僅闔上眼眸,說:“元戚,你還年輕,回頭是岸。”

楊亦信面上的笑頃刻僵在瞭嘴角,怒火將他的十指裹成瞭拳,可他半晌隻是將攥緊的手松瞭,而後柔柔地撫上徐雲承的雙肩,笑道:

“耽之你真是溫柔!——你憑的什麼替我決定何方為岸呢?”

“楊老將軍為殺秦賊而死,你卻要認賊作父麼?”徐雲承終於厲聲質問,骨節被他攥得咔嚓作響。

楊亦信隻托著把椅子過來要他坐,溫溫道:“你那病需得靜養,跑馬吹風又曬日的,太不好!你快快歇著。”

徐雲承由著他攙坐下,語調也如常,像是往昔對談:“元戚,你何苦放好好的北疆大將軍不做,偏要當一逆賊?”

“逆賊嗎?在你眼底,今夕之我為逆賊嗎?”楊亦信苦笑起來。

徐雲承沒吭聲,方要張口那楊亦信又作要他噤聲狀,笑著說:“諸如迷途知返雲雲,可別再說瞭,再說我鐵定要害瘋病。”

“我爹楊延……”楊亦信摁住瞭徐雲承肩上有些紮人的骨頭,他頓瞭頓,似是在吞吐什麼極盡痛苦之語,“當年的翎州五將之一啊……碎水清刃的楊延!二十餘年的戎馬生涯竟瞭斷於魏之人劍下!”

“千裡狼煙,他以一當十終難抵背後暗箭。憑什麼呢,憑什麼他為國出征卻要死於權鬥之爭,憑什麼他一片丹心換來的是傢破人亡?!耽之,沒道理,實在沒道理……我不恨魏傢,難不成我還要感謝他們刀下留我一命麼?”

“你覺得入魏屠城的當真隻是秦兵並謝傢將麼?!你覺得除謝封外的北疆諸將當真就清清白白麼?!你想過嗎?為何蘅秦這尤重因果報應的部族會平白屠城幾座?為何當年除瞭東邊支援的薛傢軍,宋李二傢皆是死傷慘重?為何謝封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楊亦信沒能看清徐雲承的神情,但從他那再掩不住的咳聲中得知瞭他的方寸不再。

“耽之,”楊亦信的手在他的領子上流連,始終沒落到他的肌膚之上,“我告訴你,我統統告訴你。”

“魏一十五年夏末,薛止道與蘅秦勾結,於那年秋初綁走瞭謝封並削他作人棍,折磨致死。你知道薛止道日日帶在手上那骨鏈子是用謝封的骨頭削成的麼?不知道,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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