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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3)

作者:洬忱 阅读记录


魏秦這仗打瞭已有半年,其間不知多少能人將相化作爛肉枯骨,地府那黃泉路上蜿蜒著的皆是將士血,那裡頭理當有一小攤是季恍的。

雖已至早春,北風卻仍舊喧囂,無情地削著宅邸中那口冰冷的空棺——季恍沖鋒陷陣,最後淹沒於刀槍之中,被黃沙裹去,連一根骨也找不著瞭。

那季恍性子平厚溫和,府中下人沒少受其寬待,誰知一個颯爽男兒不過幾月光影便化作屍骨一具。下人猶且神傷,更何況與其血脈相連的親兄弟!

可季徯秩自京城快馬加鞭趕回稷州,卻隻得瞭一張將他兄長從人間拖走的薄紙。他捂面大哭大笑,終於大徹大悟——原來所謂馬革裹屍皆是誆人的鬼話!

他自此便瘋瞭。

隻聽吱呀一聲響,屋門被人從外邊推開來,漏進幾絲寒涼的風,那風裹在季徯秩身上叫他裡裡外外涼瞭個透。

“小侯爺節哀,多少吃點東西罷!”進來的老奴端著些溫瞭幾遭的飯菜勸道。他面容上生的皺紋隨著話語顫動起來,好似魏的千百道溝壑。

“住嘴——誰是小侯爺!節什麼哀!”季徯秩眼一斜,平日裡用來釀情的眸子此刻盛著的皆是滾燙怒火。

這裡正僵著,門外一紫衣少年郎卻大步跨過門檻進瞭屋,還擡腳用那滿是塵土的靴尖毫不留情地剮蹭季徯秩瓷般的臉。

“這是死瞭?”來人端著笑,“季徯秩!你從宮裡歸傢還不足一月,倒真厲害!把自己捯飭成瞭這副鬼樣子!”

“人活著橫豎逃不過一死,我還不如早些隨我哥去瞭……”季徯秩淡道。

那紫衣少年郎自那老奴手中奪來碗粥,草草舀瞭一勺,便蹲下身子往他緊閉的唇送去。瓷勺碾著季徯秩起瞭皮的唇,敲著他死咬住的齒。

痛,可他無動於衷。

粥液沾瞭淚,變得有些鹹,又順著他的唇線淌到瞭地上沾瞭灰,變得很髒。

季徯秩沒管喻戟怎會來瞭稷州,又怎會來瞭季府,隻自顧咬緊唇擡眼瞧著屋上梁,好似再多瞧一會兒那上邊便會憑空垂下一條喪幡,栓住他白玉似的頸子,把他送去與他哥相見。

“阿戟,我哥……”那季徯秩半晌才動瞭動嘴,他頓瞭頓,倏地笑瞭,“叫我隨他踏青去啊。”

喻戟聞言將調羹收瞭回去,撇開臉來,哽咽道:“……你別再笑瞭!”

從宮裡來的常事太監貓著腰跟在喻戟後頭進來瞭,他見這會兒無人言,清瞭清細嗓兒,高聲道:

“季二公子,您有所不知,今兒季大公子仙逝,將來便是您承季侯爺這爵名,今朝確實該喚您小侯爺才是!季侯爺今個兒還在北疆打仗,一時半會恐怕也見不著,但您可答應瞭皇上要去玄山寺替兄頌佛的。今兒皇上派咱傢來催,也是憂心您這麼拖著耽擱瞭時機!”

那太監瞳子骨碌一轉,便把視線紮在瞭喻戟身上,客套道:

“哎呦!喻大公子!少見、少見!您如今是愈發俊俏起來瞭!皇上近來可好生掛念長公主的!不知那位近來如何?”

“阿娘不勞公公掛心!”喻戟笑著同他點瞭點頭,把碗擱瞭,拂袖離去。

見喻戟尤其不識擡舉,那太監撇瞭撇嘴。可他一口唾沫還沒啐出來,又見這府宅各處掛白,心裡有些犯怵,便催道:

“小侯爺,您拾掇拾掇便與咱傢去瞭罷!”

***

早春瞭,那些枯的、死的全融在綠葉叢裡,叫人一眼瞧不著。清晨還有些春涼,到瞭午間太陽卻曬得很烈,東風也如同凝在瞭熱氣裡般又緩又輕,叫人辨不出春或暑。

躁,在這天殺的熱湯裡呆著沒人能不躁,沒人能舒坦。

馬呼哧呼哧地把熱氣喘進山野間,趕車的漢子熱得大汗直流,沒忍住哼哼唧唧地怨斥天地。

去往玄山寺的路程遠長,一路顛簸,一路崎嶇,車輪滾在泥沙間留下重重兩道車轍。季徯秩躺在車內,胃內已是翻江倒海,因行不慣山路堪堪吐瞭幾回。

他闔著眸子,半躺著歇在車座上,用寬肥的袖將面容遮瞭去。過往日子所歷種種有如走馬燈般在他腦海裡滾瞭一遭。

季徯秩,這是巍弘帝親賜的名。

他降生之時,恰逢南北雙疆函使攜勝報回京。巍弘帝大喜,為他翰書賜名——沒算過生辰八字水火陰陽,全憑的自個兒意思。

後來季徯秩周歲宴時季侯府內走水,差點沒攜瞭他的命去。侯府衆人惶惶不安,說是那名與季徯秩八字不融。後來,季侯請一道士算瞭算季徯秩的命相,說是五行缺水。但萬歲爺取的大名自是動不得,季侯便給他取瞭個小名喚作“季溟”以消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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