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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4)

作者:洬忱 阅读记录


那日離京,巍弘帝對他說瞭什麼來著?

哦,是瞭,那平日裡慈父般的巍弘帝,像是瞧不見他有多悲,見他跪求回鄉隻是懶懶把茶盞擱瞭,晏笑道:

“歸鄉麼?歸罷!朕又不攔你,何必在朕跟前磕個頭破血流?待瞧完你兄長那棺後,便去紊州玄山寺呆個七七四十九日,替你兄長念經超度罷!”

季徯秩不解,搖著頭。

念經能有送棺入土重要?

“人臣在忠,不問因果。”巍弘帝擡頷要他上前來,粗厚的大手拍在他的肩頭,“等時機到瞭,朕便召你回來。”

睜眼是怨恨與將人逼瘋的絕望。

閉眼是驚懼與誘人赴死的虛無。

玄山寺到瞭。

那是座有些破敗的小廟,不起眼的朱紅寺門被掩於一片濃綠之中。車軲轆停下,馭車的漢子一言不發,隻待季徯秩下車後便揮鞭離去,揚塵千裡。

季徯秩將長長的一口氣嘆進草木間,攥著有些鏽瞭的門墜拍響瞭寺門,一聲沒人應,二聲依舊。他扶著發暈的腦袋,倚著寺門候瞭半晌才得瞭門閂拉動的聲響。

裡邊探出一童僧,那小孩兒方瞧見他便合掌作揖,口中念道:“阿彌陀佛。”

季徯秩打小習的若非兵法便為儒道,哪能知曉佛門規矩?他正立著不知所措,門內卻行來一老僧。

那老僧面頰幹瘦透骨,神色帶著幾分肅然,隻見他淡笑著朝季徯秩點瞭點頭,沒有半分要怪罪的意思。

季徯秩見狀正要攏袖彎腰作揖,可不待他將手舉起,那老僧先扶住瞭他。

“施主,老衲乃為該寺住持,法號玄慧。”老僧將季徯秩的手往上略微擡瞭擡,意思是要他直起身來,“令未皈依佛門的俗傢子久居寺內本有違寺規,奈何龍旨承天,這規矩是不得不破。日後施主便安下心來同老衲佈薩誦戒,替兄長誦經超度罷!”

季徯秩擡起頭來,正正撞上玄慧法師蒼面上的一對澈眼。那眼雖細若柳葉,但眸光銳利得仿佛須臾之間便能將他刺穿看透,叫他不由得一顫,急急挪開瞭眼。

玄慧法師瞧見他眼底盛著的惶恐,輕道:“施主,還請隨老衲來……”

說罷,那紫袈裟老僧將季徯秩領著進瞭廟,那寺門被那童僧一推,把俗人都隔在瞭外頭。

***

歲月如流,一月後季徯秩收著一封自稷州寄來的傢書,信中提及他娘病重盼他歸一事。然而縱其歸心似箭,無奈四十九日未盡,他不得聖上車馬不得歸,便隻能硬著頭皮撐著。

第五十日,季徯秩自打五更便在廟門前候著,可這小廟卻依舊門前冷落鞍馬稀【1】。

他不知倦,就那麼候著、候著。

後來那山上落瞭場格外纏綿的雨,他在那廟前淋瞭一日酥雨,到底沒等來歸鄉的馬兒。

到瞭亥時他還在候,寺裡童僧費瞭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把他拽回去,隻好任他一人呆著。

雨勢漸大,斜珠沾濕瞭衣袍,春寒一下又一下吻著那小公子的玉面,玄慧法師撐起紙傘替他遮去瞭雨,立在一旁陪著他等。

“施主,回寺裡避避風雨罷?”玄慧法師遲疑半晌,這才緩聲道,“可是錯記往事?”

季徯秩自顧沉思著,片刻才開瞭口。

“陛下金口玉言,如今沒見著車,想來也應是我犯瞭糊塗。”季徯秩淡笑著捋瞭捋濕發,“法師,咱們回寺裡去罷!可莫要因我著瞭涼。”

季徯秩明白,他如今這境況說好聽點是韞匵藏珠,說難聽點就是軟禁。但他生就自欺欺人的本事兒,撫著那被苦水泡得發酸發漲的心,還道巍弘帝忙於整頓朝綱,心在萬民。如此聖賢,已是顧不得季傢一人生死。

可惜那地府判官崔府君不候人,季徯秩終究沒能趕上送他娘最後一程。

青燈黃卷,念經誦佛,平淡無瀾的日子一天天磨平瞭他的性子。他封起瞭七情六欲,仿若立地為僧。然那玄慧法師瞧見他,總搖頭,用兩指虛虛點在他的眉間:

“身雖行道,心道不行【2】。”

季徯秩聞言隻是笑。

三年,就這麼過去瞭。

***

樞成一十九年。

魏·繾都

外頭天公落雨,來客帶著一身水氣進來,叫這小樓少頃便泥濘起來。

樓外雨瀟瀟,安靜,裡邊倒是紛呶。那些個劃拳賭錢、嚼肉吃酒的漢子把腿支起來踩在長凳上,蹭上去不少泥。

鬧夠瞭,衆人的嗓子眼也癢起來,便圍一塊兒大論貴人軼事、朝廷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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