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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迟日(293)
作者:罗浪 阅读记录
此言絕非欲加之罪,回想從少時相識至今,這位對他從來就沒好好喊過一次名、一次字,從“小舅公”到“管大人”,永遠是依著旁人叫法,怎麼調侃怎麼嚷嚷,煩膩又見外。
“想聽我正經叫一句?”
“對。”管臨當真湧起好奇,單想想遲階若冷不丁叫他一回大名,雖夠不習慣的,莫名又很想聽。
遲階眼神直勾勾,本來沉醉微瞇的雙眼一點點清明睜大,神色竟漸變嚴肅。
靜默中倒把管臨看得心再次突突起來,不知這隨口一提議,要引來句什麼震撼五內的鄭重稱呼。
借著帳內微弱地火與天光,遲階呆望著對方潮紅未消的俊朗面容,一綹被熱汗浸挽住的墨發散搭在玉白的肩頭,終於嘴角牽動,癡聲喚出:“美人兒——”
“……滾。”
管臨憤而暴起,一波才平,一波又湧,忽地揮劍欺上,也該換文師教教禮儀廉恥尊師重道瞭。隻是忘卻才前戰果尚未打掃,跟來滴淌得滑膩狼狽。
遲階紋絲未躲,卻仿佛一瞬變瞭臉,前所未見的毅然決然擠走瞭慣常惱人的浪蕩不羈,招式擡展得微妙,短促粗野喚瞭聲:“哥。”
管臨幾乎一霎間就領會瞭這蓄謀已久的意圖與原因,但在這個也許是一生中最該憐香惜玉的時刻,他簡單粗暴到連自己都震驚。
遲階,這是遲階呵,單這個念頭才一清晰升起管臨就已經要炸瞭。駐立在迎邀路口,他神志全拋,毫無猶疑,一蹴而就。
……斷藥兩天瞭,就是鞭笞火烤的外力折磨也不會比那體內蠱毒作犯起來更讓人生不如死,遲階自謂在這世上別的不敢爭名留青史,多年練就的忍痛能力絕可與先賢後勇們比個高下。
但偏這道新至滋味,依然別有獨特千秋,遮不住。
也罵那文雅書生郎從作戰兵器到使用風格,也太不表裡如一瞭!
兩敗俱傷,誰誰都差點散瞭架。有人大概已忘瞭才前自己警告的外面有巡兵,有人則用連綿的低喚對這一危急現狀成功掩耳盜鈴,睜開眼除其人外入目還有帳壁,有褥席,有月光,閉上眼反而更純粹,全身全心全寰宇就隻剩一人:“妙棠,妙棠,妙棠……”
任狂風驟雨肆虐萬千,終待浪打浮萍,此起彼伏的息聲交疊著收尾,管臨鳴金收兵,竟發現敵方仍未徹底投降,抵死隱忍何其困苦,不覺伸出援手挑明:“你難不難受,不就是毒嗎?我不怕。”
遲階轉身一躲,婉拒瞭這投桃報李的指點江山,“知道你不怕,所以攢著。”
管臨即使隻用氣聲也發現自己嗓子啞瞭,“攢著?”
遲階突一躍而起,赤腳下地去給自己找瞭口酒,也給管臨拋來個潤喉水袋。隻頸間一佩墜隨身,如果帳外誰正好卡在某個角度有這眼福的話,大概恰能借地上即要燃盡的盆火,欣賞到一個流線完美而凸顯輪廓細微的投影。
而管臨面對的是實打實的一覽無餘,遲階折回床畔,如此恃才傲物地正沖著人,彎下腰兩手撐在管臨枕側,近盯著他眼睛道:“打小就勾著我做瞭那麼些亂七八糟的夢,不得手我這輩子能瞑目嗎?”
這叫什麼話,混賬點過多,管臨簡直不知該從哪個字眼挑毛病起。
比如,打小、夢、得手……瞑目?!
他似乎明白瞭。
遲階滾回原位,卻扯衣穿蓋謹慎收瞭寶刀,待略複平緩才又轉來擁向人道:“欠我的記賬一筆,下次見還。”
管臨深吸瞭口氣,沒說話。
遲階擁得更緊,啞聲埋在頸窩深處:“我怎麼舍得死,怎麼舍得你?我要長命百歲霸著你,隻要你。”
管臨瞪大眼睛聽著,似乎天真以為這樣就延長瞭淚湧路徑,彙聚不成氣候。
但被無聲打濕的鬢發還是出賣瞭他,遲階狠狠蹭吮去淚痕,歡喜與憧憬在心中彙絞成一團,連所有新傷的痛與舊疾的躁都被驅遠化淡瞭,這一瞬的虔誠與治愈前所未有。他隔著雲遮霧障貼得更近,繼續證示著他別出心裁的誓言:“叫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我這討債的兄弟?”
明明一晚上是自己獨享風雲窮兇極惡,倒像被誰設套綁架瞭似的?管臨將這套匪夷所思的主動獻饋珍重盡收,拉開些頭臉距離,仔細看向這個熟到不能再熟的人。
不一樣瞭,後知後覺的狂喜蔓藤般在血液裡翻滾擴散,直到手指足尖都在微顫,他是他的瞭,一切都是他的,從身到心。
月影又偏移瞭幾分,五更出發,今晚壓根沒可能入睡。破罐子破摔的也來不及補藥,就剩這會時間,不如抓緊再聊些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