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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迟日(268)
作者:罗浪 阅读记录
沒有城民知道今日自己何其萬幸,躲過一場怎樣的無妄浩劫。
———
斷金崖下的鞊罕兵數量在肉眼可見地減少,確切說,減少的是隻餘一口氣仍在直立奮戰的守兵,倒地慘死的已不計其數。
結冰貫通的窄道連接崖南一線坳谷,從戰略來說本是個易守難攻的隘口,但是戰力太懸殊瞭,懸殊的是人馬數量,更是雙方心境。
鞊罕守兵眼見夜色將垂,後方隻紮在不遠處的王長親率援兵卻遲遲不來,似乎都已明白瞭什麼,渺茫的希望隨著逐漸力盡難執的重弓鐵刃,沉入黑暗谷底。
山間散亂驚恐的牧民們,耳中是谷間交戰前線的震天嘶吼,心下尚殘存前時致命遭襲的巨大恐懼,卻終於不約而同瘋癲抄起短刃長鏟馬鞭木棍,目標簡單堅定,無須衡量猶豫,即便上無神靈庇佑,下無軍力護守,赤手空拳也隻能和必須親自戰鬥,為族親,為傢園,為活下去,至肢殘血盡而不休。
南來幾聲尖銳淒厲的唳叫,卻一瞬摧毀瞭這最後的意志。
那群妖邪又回來瞭。漫天暴雪遮蔽瞭長天神的慈悲靈眼,光禿禿的荒野將衆生血肉向惡靈完全暴露敞開,今日註定在劫難逃。
“咻——咻——咻……”
視死如宿命挺身相迎的雷劈般暴擊並未降臨,取而代之的是西來轟隆的震天破地之聲,擡眼隻見萬千火箭貫空弧落,圈著山坳駐地熊熊圍燃,在兇猛攻襲的莫韉軍前鋒部隊身後劃堵出數道火線。
奇特的靛青光芒直沖雲霄,將暮谷中仍在密灑的飛雪映得顆粒分明,那南回的冰鬼毒鷹終於衆目睽睽下現瞭猙獰實影,卻未如前時兇殘俯殺,隻分散開嚎唳著直往北方歸去瞭。
最後一刻閉眼祈禱的牧民恍覺天神顯靈,死裡逃生的鞊罕兵們驚喜望向西邊千軍萬馬洶湧奔來的援兵,則一眼就認出瞭那逆雪飄揚的鮮明旗幟,和領沖在前的熟悉戰姿。
那顏。
無人不知,赫佈楞那顏三月前正是於此地戰死,英魂憾喪斷金崖。
今竟恰在此覆滅關頭戰靈還生,逆襲而歸?
斷瞭右臂的鞊罕猛將用左手重新揮起刀斧,傷失瞭神智的長天騎兵打屍身雪海裡驚醒爬出。
漫野牧民肅立望去,借環山盈谷的火光,親眼見證瞭一場狂瀾回挽反敗為勝的激昂戰役,堅信是神跡現世。
火燒瞭一整夜,戰鬥持續到次日黎明,直至沒有一個被火圈隔斷歸逃路的莫韉兵還殘留活氣。
廝殺的亢奮一時壓制瞭斷藥的劇痛,遲階拂開垂結在額前發絲上的幾綹冰淩,勒馬向南,口中念叨瞭一句什麼,似乎覺得當即就能被百裡開外時刻惦念著的人清晰聽到——
放心,毫發無傷,我守住瞭。
限河梁
收到前方鞊罕軍援兵大捷的戰報,管臨雖比方執更恨不得歡呼雀躍,心間吊著的那口氣卻遠還不到徹底舒緩的時候,簡單收拾番行囊,便欲星夜起程回京。
馬蹄尚未騰起,竟被迎頭截住,一道八百裡加急的聖旨毫無征兆意外宣來——
“以殿中監管臨攝國信所通事,即往湭鄞上京典護皇帝本生妣莫韉氏喪事。”
周瑯的親生母親莫韉和卓,十幾日前於上京亡逝,湭鄞王廷特遣信馬經由興城傳訊炎京,邀炎使親往上京致悼。
炎京與上京兩地路途遙遠,按常理這消息一來一往,是來不及派使團親往喪悼的,現今北邊兵荒馬亂,本就不易大張旗鼓穿越橫亙當中的鞊罕軍防線,更何況從身份儀制來說——莫韉和卓?哪位?
大炎朝廷看在先太後和今上的份上,倒還認那個至今屈辱茍活在外邦的前太子、“太上皇”,至於這個從未踏上過漢地的便宜胡妃,可就沒那麼名正言順瞭,周瑯這些年暗自折騰著想給生母討個正宗名號,迎合聖意的不過隻有隨風草李明甫和那個不知深淺的欽點探花郎肖子平,幾十年立場敵對的新黨舊黨倒在此事上難得一致,誰都不給周瑯這茬一個眼色。
所以這道臨時委派令,稍一想就瞭然,顯然是皇上繞過閣臣合議和繁瑣規制,秘密私下的。匆忙且簡陋。
與聖旨同至三封重要文書,第一封委任狀,第二封是禦筆悼詞,展開到第三封,管臨一愣,居然是周璐親筆。
聖旨明面寥寥,皆是官文套話,周瑯弦外之音與威脅叮囑其實盡在此文中,借周璐之口明確令他速往上京,以“親緣血脈”為重,探訪太上皇當下安危如何,奉勸大汗和平解決北漠爭端,莫要無謂擴大勢態,影響姻盟前好——如此看來,請求戰備調配的折子早被上面閱過瞭,朝臣尚沒吵出個分曉,皇上自己的立場可是再清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