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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迟日(207)
作者:罗浪 阅读记录
“然後呢?”
“數星星。”
管臨聞言看去,忽覺漫天星光都被盛在瞭那雙深不見底的褐眸裡,入耳言聲短短,卻覺寂寥無限。
“白日裡總覺得不是一片天,夜間看著倒熟悉瞭點,記得以前夜登戚山,澤林的小院裡,也見過它們,”遲階仰望向列陣熟悉的星鬥,自說自話笑搖瞭搖頭,“竟然最常想起的是琴州——可能炎京的晚上太吵瞭,就沒給我留下什麼靜心望天的少時記憶。”
“妙棠。”
眼見這聲呼喚令遲階輕微一顫,管臨突然很想展臂過去攬攬他,苦於馭下這匹白賞的坐騎不太配合,跟旁的總那麼若即若離,“你怎麼計劃的?打算何時——”
其實想問這句很久瞭:“回傢?”
“回傢。”遲階雙眼一眨別開,星光倏然不見,“這不就是我的傢嗎?至親都在天上瞭,我還往哪回?”
心尖驀像被針紮瞭一下,莫大的悲傷一瞬漫湧向管臨,分明自己就孤傢寡人瞭半輩子也沒至於這般。
在管臨心裡,遲階從來與自己不同,似乎那傢夥就該永遠是初見時的模樣,父愛姐寵呼朋喚友,不沾人間苦楚,他有那許多奇思怪想,作天作地得理直氣壯,所有被他靠近的人與事都瞬變得鮮活生趣,誰比他更理當擁有斑瀾廣闊的人生?什麼能束縛他生而肆意的自行其是和向死無畏的自我認同?
他真願意終身隱姓瞞名,躲在這塞外孤帳中數星星,打一場場異族恩怨賭付生死的仗,遙望著永遠隻能留存在回憶裡的錦繡故鄉?
“跟我回去。”
遲階神色一變,沒聽清楚似的看過來。
管臨自知提議莽撞,但一經開口也再兜收不住:“就算打贏這一場仗,也保不瞭長治久安,時勢凡一動蕩,首當其沖遭遇兩難撕扯的是你,夾縫中註定煎熬甚至犧牲的是你。想施展抱負,想山河太平,不是非這一條路不可。你跟我回去,先有仇報仇,有冤雪冤,萬裡故土沒個立足之地?就算到底還要以身報國肝腦塗地,也得死個明明白白亮亮堂堂。”
遲階聽得心弦震響,在黑暗中沉默瞭許久許久,突然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當年你也是這麼勸。”
不提管臨都沒意識到,這麼一掛連來,更加追悔噬心——不聽勸的當年就是那麼一去無返,生死遁於未知,天地自此失色,庸常從此難耐。老天眷顧,今日竟在千山萬水之外把他尋瞭回來,怎麼能眼睜睜讓這個人再度送死消失。
“你就沒聽。”萬語千言難盡此恨。
時空仿佛無縫對接起草原馬背與琴州山水,遲階感到一切恍如昨日,那種早已遠隔於天邊又一刻未曾忘卻的奇特感覺,真真切切地升騰圍繞回來,令人令人一時忘卻周遭紛擾,飛蛾撲火似的止不住奔迎著去沉湎,他終於明知不可能地松瞭口:“等我把這場仗打完。”
管臨驚欣不已:“說到做到?”
遲階回瞭個駟馬難追的微笑,目色是前所未見的溫和乖順,嘴上卻正經不過三句:“在這邊那顏大爺當得作威作福,回去可就是朝廷欽犯,過街老鼠瞭,管大人罩我。”
管臨嘆瞭口氣,感到自己五髒六腑皆被掏空,活活都夠裝滿一個遲階進去瞭,突覺有奇奇怪怪的霧氣被夜風拂至眼角,趕忙別過頭去,聲音嚴加自控還是聽起來波浪起伏:“要飯也餓不著你。”
雙馬並轡,後半程誰都沒再開口,最後的字句殘留飄蕩在風中和腦海,仿佛要飯是個天底下最幸福的行當,令兩個各具文韜武略的能耐人自甘墮落地同心向往起來。
行近興城西郊,已是月至中天,終該南北分路。
“再回我關下晃會兒嗎?”遲階邀道。
今日簡直瞭,被他先出一招回憶殺帶的,管臨隻覺這句聽來,也跟著回到當年每晚言別的情形似的,難分難舍的獨傢客套。
“這先借我瞭。”管臨抖起連著韁繩的彩色絡子,再次順手牽馬,做瞭個風清雲淡暫別的表率。一轉眼卻正見隊後的亞望,鬼鬼祟祟地驅馬湊瞭上來,欲言又止地望著遲階。
總是有事,一到夜間就有事。
那種莫名的不安直覺再度躥湧而上。
管臨覺得自己已然魔怔瞭,一個眼神恨不得揣想出一層地獄,獨自返回隋園的路上,某個植藥陰魂在他腦中揮之不去,疑神疑鬼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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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安榷場一開放,等於半公開瞭炎軍與鞊罕軍的暫時結盟。結盟期限兩下心照不宣,即將到來的草原大戰,那望興關下的鞊罕軍就是來為大炎邊境當免費屏障的,坊間搞不懂赫佈楞是真傻假傻,給人白當這個盾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