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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竹马(113)

作者:掉入轻舟 阅读记录


十五歲的小祖母,十八歲的嗣子,放在民間任誰聽來都覺得荒唐可笑,一旦前面加瞭一個“皇”的名號,所有人都會裝聾作啞給這件事附上最冠冕堂皇的解釋。

她不再去試圖關心長樂宮之外發生的事情,反正外祖父會將一切都打通妥帖,她對傢人唯一應盡的責任就是安安靜靜坐在太皇太後的位置上,像一個提瞭線的青銅小馬一樣等待著他人的操縱。

上官始終覺得她的人生停留在六歲那一年,馬蹄聲在她夢裡來來回回的踏,她探出身子去抓母親的手,卻無論如何都抓不住。直到十七歲那一年,一個和母親有著相似眉眼的同齡女孩走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叫瞭她一聲殿下。

霍成君是母親年紀最小的妹妹,許後過世後她就被霍光塞進宮中當瞭新皇的繼任。記憶中母親的模樣慢慢和眼前這個女孩重疊,上官從自己的位置上跌跌撞撞站瞭起來,拉住她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你是霍成君,對嗎,我聽外祖父提過你。”她迫不及待地湊近瞭看那女孩的臉,“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幾天以後霍成君重新來拜訪她,然後遞給上官一個字條。

“臣妾托人給霍府傳信,問瞭曾服侍過姐姐的老仆,查到瞭殿下的乳名。”霍成君把那字條攤開瞭給她看,“是姐姐為殿下起的乳名,叫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華。”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在夢中抓住瞭母親的手,車轍終於不再她腦海裡日夜不休地響個不停,她母親把她從車中抱出來,高高挽起的發髻散落下來,精致衣袍上沾滿瞭塵土。

“阿華,我們不進宮瞭,娘親帶你走,遠遠離開這個全是瘋子的地方。”

她醒來時還在自己的宮裡,身邊沒有母親,隻有霍成君坐在她床邊憂心忡忡握著她的手。

“殿下已經病瞭三天瞭,臣妾心中甚憂,因此前來拜會,唐突瞭殿下,還望恕罪。”霍成君見她醒來,忙不疊地站起來向她施禮。

手中的溫度驟然遠去,她抓起床邊的水杯發狠摔到地上,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來:“叫我阿華。為何所有人都要叫我殿下,我分明是阿華啊。”

霍成君愣在原地,用抱歉又心痛的眼神看著她,像是驚懼於她突如其來的爆發,又像是哀痛自己的無能為力。

“我要見外祖母,我要見到母傢所有的女性親族。”上官冷靜下來,“我要你幫我做到這件事。”

“好好好……這事容易。”霍成君松瞭口氣,“臣妾回去找一個時機請示陛下。”

外姓親族不能隨便出入宮圍禁地,但皇帝懶於在乎這些,那時霍光已經病重,他有的是自己的政務要煩惱。霍光去世之後,上官就成為除天子以外地位最高的人,皇帝願意用一切蠅頭小利來討好她以換取她的不問政事,更何況她這個要求在皇帝看來不過就是婦道人傢的小打小鬧。上官在她自己的長樂宮裡搭建瞭一片樂土,馬車晝夜不停地來往於宮廷與霍府之間,她看著那些和母親有著不同程度相似面容的女人環繞在她身邊噓寒問暖,腦中吱呀作響的聲音終於能夠消停片刻。

但她看錯瞭皇帝,原來皇帝還是在乎的,沒有人能忍受自己頭頂時時刻刻懸著一把隨時會落下的利劍,霍光死後幾年,霍氏一族因意圖謀反的罪名被皇帝滿門抄斬,霍成君被廢冷宮,永生都不可能再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上官又一次成瞭唯一的一個幸存者。

上官不再計算流轉的光陰,一年一道的刻痕於她而言毫無意義,她有時覺得自己或許早就死在瞭六歲那年,在她的乳名被滾滾翻轉的車轍聲碾碎那天她就被一起碾碎瞭。她的長樂宮從霍氏滅門那一天後就不再有訪客,隻有每日來往未央宮的仆從會向她例行報告那邊的動向。她有時會嫉妒端坐未央宮的皇帝,他們都是滅門之禍的幸存者,他們有著相仿的年歲,他們甚至都是在六歲入宮,但是他們的命運又這樣不同。六歲對皇帝來說是他一生的轉折點,他從這一年開始平步青雲,對她來說,六歲卻是她一生的終點。

不同於前任廢帝的荒誕作風,這一任皇帝幾乎沒有任何政治上的缺陷,唯一的污點就是他愛上瞭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從六歲起就陪伴在皇帝身邊,皇帝張揚地愛著他,用儀比皇親的待遇去封賞那個男人和他的傢人,甚至不惜為他扛下任人唯親的罵名。那個男人死的那一天,皇帝大慟三日,不進水食。上官坐在垂簾後面讓宮人一遍又一遍把這個報告念給自己聽,她想要去理解為什麼向來冷靜自持的皇帝會痛苦至此,她想要去感受那種聽起來鉆心徹骨的悲傷,但是她做不到。人永遠無法因為失去一件從來沒有擁有過的東西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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