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竹马(102)
作者:掉入轻舟 阅读记录
“我從來都不想要大富大貴。”許平君發現她開始說一些連她自己聽來都覺得陌生的話語——那些曾經藏在她內心深處連想一想都是忤逆的細微念頭忽然凝結在一起變為成文字句,一句又一句毫無章法地從她嘴裡冒出來。
“他們每個人都在逼我,逼我嫁人,逼我稱後,逼我做一個根本不是我的人。”她止不住地大哭起來,“我不想生孩子,生孩子太痛瞭,可我隻要活著、隻要擔著繼承宗廟的重任,我就得一個接一個地生,生到我痛死那天為止。我也不想當皇後,那麼多規矩,那麼多算計,我隻是個鄉下來的丫頭,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全,他們卻非要我去做天下之母。他們說這是我的福氣,說人人都羨慕我,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我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劉病已從來都沒見過許平君這個樣子,他印象裡的許平君永遠是一副溫婉賢淑低眉順眼的樣子,恭謹地將自己契進賢妻良母的標準裡,一顆心總是記掛著自己的丈夫傢人和孩子,對他連粗聲說話都不曾有過。這樣一個永遠把丈夫和兒子的需求放在第一位的女人突然當著他的面開始大談“我不想”和“我不願”,這件事給他的沖擊不亞於穿越兩千年發現曾經屬於自己的國土早已經廢除君主制。
“你對皇後做瞭什麼?”劉病已瞪著燕行,“怎麼將她變成這樣。”
“不是我把她變成這樣,是這裡的一切把她變成你熟識的那個樣子。”燕行伸手輕輕撫瞭撫許平君的頭發,“原本的她應該是什麼樣子,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許平君哭累瞭,她像是已經忘記瞭旁邊兩人存在似的,開始伏在燕行的肩頭小聲抽泣:“我恨這個地方,人人隻當我是工具,連我的夫君也是。”
張皓明神色微妙地挑瞭挑眉毛。劉病已面露尷尬:“……話也不能這樣說。”
燕行沒有擡頭,她把許平君完全地摟進瞭自己的懷抱裡,仿佛一個溫柔的母親在安撫哭泣的孩子,她再次開口時聲音又變得蒼老而平靜:“你可以離開這裡,放下這裡的一切。”
“可是……”許平君終於平靜下來,“我的孩子,我的傢人……我的責任。”
“那不是你的責任,那是別人替你簽下的契約,你本不該為這些你從未承諾過的事情負責。”燕行笑瞭笑,“因為你如今承受的苦難,你的孩子和傢人在未來會得到很好的照顧。”
許平君沉默瞭,她擡起頭來看著燕行:“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燕行說,“重要的是丟開這些身份之後的你是誰,以及你想要為自己選擇什麼樣的生活。”
劉病已看不過眼這神神叨叨的對話,再一次忍不住想要走上前打斷她們,但張皓明拉住瞭他:“你不要插手。”劉病已皺眉看瞭他一眼,總算還是忍下瞭說話的欲望。
“仙姑真能帶我走嗎?”許平君的聲音有些哽咽,“我真能拋下這一切嗎?”
“巫神從來都沒有能力主宰人的命運,她隻是回應人們內心最深處的渴望。不信,你瞧,你的心不是已經作出瞭自己的選擇嗎?”燕行站起身往後一指,剛才許平君躺著的地方出現瞭一個擁有著許平君相同容貌的女人,隻是那個女人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顯然已經毫無生機。
“這……這是什麼。”許平君驚得往後退瞭一步,她低下頭看自己的身體,才發現自己仍穩穩當當站在地上,但剛剛因為生産留下的傷口已經不再隱隱作痛,隆起的小腹也平坦下去,她像是一下子回到瞭充滿活力的少女時期,整個人輕盈得不像話。
“這是你的影子,她將永遠被留在這一天,成為古往今來千千萬萬無辜犧牲者中的一個,後世的人們會一遍一遍在詩歌中哀嘆你的無辜,你的單純,你的早逝。你將因為你聲名顯赫的丈夫和兒子被銘記。”燕行神情哀傷地那個躺在床上的“許平君”,“而真正的你將獲得自由。”
“自由?”許平君喃喃重複著這兩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字眼,她不能理解這代表著什麼。
“你已經不再屬於這個地方瞭。”燕行說著,拉起她的手,那雙原本佈滿著陳繭的粗糙手掌已經恢複瞭嬰兒般的平滑,在燭光下呈現出詭異的半透明光澤。
“為什麼……”許平君喃喃道。
“你不再是人瞭,床上躺著那個人已經帶走瞭你的傷痛。”燕行說。
“我死瞭嗎?我成瞭……鬼?”許平君問。
燕行搖瞭搖頭:“你不是鬼,你隻是失去瞭你的影子,失去影子的人無法在這個世界長久地生存,我會把你帶到蓬萊,在那裡你可以隨心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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