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徐月梢的心里都有一股“火气”，比如，小时候她躺在徐国祥怀里，突突地翻白眼，表达自己都认识不了的“不满”；比如，她额头和后颈，那两搓只有动肝火的时候，才会腾起的像火焰一样的胎记。

如果，徐树励是压在重重厚浪底下、不停奔流的“暗潮”，那徐月梢就是那要刺破沉闷土壤的小芽，是注定要顶开泥壳和沙砾，拥抱阳光的。

徐月梢能有这种“不甘心”的想法，徐树励已经非常高兴了。

不过，徐树励也有自己的“固执”。

他不希望徐月梢执迷不悟，最后，和张凤慧一样，过上了普通女性那种拧巴的平庸生活——仇怨，不甘，无力，责任。

同时，他又不希望徐月梢在革新的道路上，走得太快了，走得太远了，他害怕自己龟速前进的脚步，没办法时时刻刻地护在她的身后。

他怕如果有一天，徐月梢被前面的什麽髒东西一拍子掀翻，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一个箭步飞过去，稳妥地接住，只能愣在几步开外，看着面前的地上、黏着一具血肉模糊的烂泥。

徐树励想要给徐月梢留足了后路，再让她大步地出发。

而在此之前，徐树励只能尽量地把徐月梢拽在自己身边，让她跟着自己前进的脚步，不要太远地、挪动，就行。

这样，至少比较稳妥。

可是，徐树励不知道，对一个人过于的体贴入微，就等于对一个人过于的“放纵”。

没有了某些碰壁、磕绊，这个被从小到大躲开了这种不顺的孩子，注定要飞向很远很远、徐树励都不知道的远方，一头扎进“荆棘”里的。

体现在很小的方面，就能看出某些端倪。

徐月梢真的对连山雨太好奇了，不是慕强的“仰慕”，就是好奇，好奇他怎麽会变得现在这麽强的，而自己如此，又到底是哪个缺了什麽。

徐月梢都不知道，自己在下意识地跟蹤连山雨，像是一只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无比好奇的“鼠崽子”。

连山雨每天上下学的时间，通行的工具，书包带每天勒在双肩勒痕的深浅，上楼梯的时候习惯先迈出左脚还是右脚，头发竖起的角度，和认识的人打招呼时的习惯用语……

几乎每一个角度，徐月梢都想知道。

有时候，一个人过于地过于地去想一件事，那麽，这件事，是真的会在最后，走向“实现”的。

即便，你并没有为这件事做什麽大的举动，每天只是轻轻摸了摸它的面颊，千年之后，一直想一睹它的芳容的你，也会如愿以偿的。

徐月梢也不清楚，自己和连山雨之间到底在什麽时候，开始有了实质性的“互动”。

反正，在她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

秋天冬天，小城的昼夜温差很大，家家户户的窗户上都会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露水，像是退潮的沙滩上那些被沙蟹推出来的小沙球，撒了一地。

一切都是湿湿的，包括那些户外地面上的草毛、金属的各种把手、以及连山雨小电驴的皮座子。

夜晚回家，秋天的时候，不注意就会弄湿裤子，以及衣服后摆，冬天的时候，座子上的露水变冷，结出一层薄薄的白色的霜，总之，会弄得衣服又冰又湿谨以谨以很不舒服。

每天，连山雨骑着那辆蓝白色的小电驴从校门口拐进来，徐月梢也正好从校保安小屋后的香樟树下冒出来。

自从摸清了连山雨早上到学校的时间后，徐月梢早上睡觉也不磨蹭了，有一段时间，起得竟然比平时足足早了半个小时，不用徐树励亲自叫，就很自觉地爬起来洗漱梳头，乖乖地坐在餐桌前等饭吃。

“哥哥，今天早送我一会儿吧。”徐月梢眼睛亮晶晶地道。

徐月梢突如其来的精气神，简直把徐树励吓了一跳，也不敢直达病竈，只好小心翼翼地问徐月梢有没有什麽想吃的，一连问了好几天，每天做的饭菜零嘴都不重样儿，一直到这种突发的“早起症状”有些回转。

徐月梢突发的“早起症状”，并不仅仅是为了跟在连山雨屁股后面，蹭一点连山雨随着太阳偏移而斜过来的影子。

她是为了，给连山雨的电动车座子垫上一张卫生纸。

她发现连山雨这种学习顶好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就是除了学习，对身边的很多细微的小事都不敏感。

电动车座子上的露水会打湿衣服，他根本不在乎。

不知道是对现实生活无感，还是什麽别的原因，每天晚上走的时候，徐月梢总是能看到连山雨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裹满霜露的座子上，非常淡定地拧动手把，目光坚定地往前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