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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40)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钟情看见,秦思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在干什么……”

掩去最初的惊诧之后,后者的眼神里仿佛就只剩下了不曾见过的厌烦。

钟情无措地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可话到了嘴边,他又意识到,哪怕是自己的初衷,也依然是一个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

尴尬会让人不自觉将注意力转移到无关的地方,试图寻找新的足以掩饰窘态的话题,钟情也是一样。

他小心翼翼将目光从秦思意眉间挪了下去,落往对方的手背,而后再顺着那道歪斜的黑线一直向上,忽地发现对方腕间有一圈尚未消退的淤痕。

钟情最初愤恨地想到了林嘉时,但平心而论,他却并不真的认为后者会这样对待秦思意。

也许是经过湖岸时记起的对话让他有了特别的预感,钟情莫名便将‘凶手’指向了秦思意曾提起过的‘哥哥’。

作为一个能够让秦思意刻意想要去回避的人,对方自然也应当拥有足够的动机去留下这圈淤痕。

钟情在了悟到这一点后很快又将自己代入进去。

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在秦思意身上留下象征暴戾的痕迹。

而下一秒,他却在对方低头的间隙里瞧见了那点露出领口的咬痕,间错着留下一个棕红的血痂,像极了正在讥讽钟情此刻的虚伪。

于是他又想,如果自己是秦思意的哥哥,那么对方大概会更愿意忍受L市终年阴郁的天气。

“学长讨厌我吗?”

灯光将钟情的影子拉得极长,倾斜着从秦思意身侧盖过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失衡。

他的语气并不重,呢喃似的将每个字都说得冗长又低迷。

如果不是这个问题本身,秦思意甚至会觉得对方正在和自己说情话。

钟情微妙地在句末上扬的语气里夹杂着笑意,倒不像是用上了‘讨厌’,而更像是在说‘喜欢’。

“为什么这么问?”

秦思意停下手上的动作,转眼去看对方的表情。

他没有料到钟情并未像以往一样望向自己的眼睛,而是将视线低垂着,专注地盯着那片被擦红的皮肤。

“可以不要讨厌我吗?我可以帮学长擦干净。”

钟情说着便抬手托住了对方的掌心。

也不继续,而是就那么低着头,乖巧地等待起了秦思意的回答。

“我不讨厌你……”

秦思意在回答的几秒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胁迫。

似乎钟情并没有留给他选择的余地,仅仅只留下了正向的答案。

说不讨厌,钟情便达到了他的目的。

可是说讨厌呢?

要怎么去说讨厌?

把手从对方的掌心收回来吗?

再之后呢?

要怎样去应对之后的困窘?

秦思意根本无法拒绝钟情,对方一早就设好了陷阱,只等着他仓促无奈地跳下去。

熄灯以后,钟情牵着秦思意走到了窗台边,后者不确定对方是否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淤青,只知道他隔着衣袖握了上去,用比先前重上许多的力气,无心却也恶劣地制造着无法忽视的痛感。

映着月光,钟情将那道墨迹擦得格外小心。

秦思意只能感受到水渍覆上皮肤的凉意,以及对方的指尖按在手腕上的钝痛。

不知怎么,他没有出声,就那么安静地任凭钟情握着。

时钟在跳向下一个整点时轻轻闪烁了一下,两人一起看过去,又微妙地在收回目光时对视到了一起。

秦思意察觉到钟情将自己的衣袖挽了起来,松开手掌,让腕间的疼痛变成一种延续的,尚未消失的错觉。

他看着对方靠近自己,从窗棂割裂的阴影间越进成片的月色里,天真又顽劣,却也疏朗得让人移不开眼。

“学长,现在还是周一。”

钟情的语气在静谧的冬夜里酿出令人恍惚的眩晕,秦思意不明白他想说些什么,却还是莫名将话接了过去。

“还有一个小时。”

钟情当然知道秦思意只是随口跟上的一句话,于是他也并不跟着回应,反倒自言自语似的说出了毫无关联的下一句。

“Dies lunae.”

钟情停顿了半晌。

“我不是没有听,去年的课我都很认真地记住了。”

-是因为你在教室里,所以我才忘了记下无关的内容。

“Lunae,Luna的变格。以后者为词根,还能延伸出另一个单词。”

钟情期待地注视着秦思意,迫使后者再度按照他的意愿将对话继续下去。

陡然生出的恐惧让秦思意本能地试图退后,可钟情却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按着那圈淤青,不容拒绝地盯死了他的眼睛。

“……是什么?”秦思意问。

“Lunatic.”钟情突然看着他笑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

秦思意的语气急促起来,带着慌乱气音,连呼吸都变得起伏不定。

他在这一瞬突然感受到了某种和母亲身上相似的克制,压抑又疯狂。

仿佛下一秒,面前的少年就会拿出钥匙,像母亲一样将自己锁起来。

“这些都是老师上课说的,我全都记住了。”

钟情的脸上还挂着那缕天真无害的笑容,他把脑袋埋到秦思意的颈窝蹭了蹭,贴着那道结痂的牙印继续道:“学长,是你在诽谤我。”

作者有话说:

写之前问了一下中学上类似学校的朋友,他们拉丁语是必修。

但是因为我们学校没有要求,所以用到的词汇比较简单,希望小天使不要介意!

(有点想把这篇文的名字改回最开始想到的那个了)

第33章 对调

『“凭什么林嘉时可以靠你那么近,说什么都能让你答应,我就不行?”』

学校的教堂里有一间橡木搭成的告解室,作为一个无神论者,除了必要的活动,秦思意其实极少会来这里,更别提打开眼前这扇木制的小门。

神父在这里更多担当了心理医生的角色,隔着扇窗,去聆听并给出建议。

秦思意还是第一次坐到这把椅子上。

他关上门,世界便骤然被装进了晦暗的阴影里。

有微弱的烛光从缝隙中漫进来,随着窗那边的声音摇晃,继而又变成繁乱的忏悔。

他其实是不愿意承认的,在钟情向他靠近的那一刻,心跳却与本能的抗拒背道而驰。

布莱尔先生只说过新生会对自己的学长产生依赖,秦思意也知道这应当并不少见。

可现在,他所困扰的却并非钟情与自己的距离,而是藏在胸腔里那颗犹嫌不足的心。

秦思意畏怯着对方掩藏好的占有欲,又矛盾地期待着对方能够更加靠近。

他不自觉地将双手交握在了膝上,食指掐进皮肤,在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显眼的抓痕。

神父仍在窗后听着他细碎的回忆,从第一眼的寻常,到湖岸边那个短暂的瞬间,再到离别前隐约的不舍,最后便是前夜那点混沌的期待。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音调稍稍一扬,这些秘密就会跟着烛火一起映向花窗,乘着寒风,往更远的地方飞去。

“爱欲是人类生来的自由。”

良久,神父终于在秦思意的沉默中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他没有像后者以为的那样按照教令作出反对,仅仅用再平静不过的语调,将这句话传到了窗户的另一头。

“你会在一生中不断地爱人。亲情、友情、爱情,不同的相遇会让你感受到不同的爱。”

“你要做的,就只是去学习,学会接受和给予,学会如何爱人。”

“可这难道不是错的吗?”

“Linus,这该问你自己。”

离开时,教堂外刮来了一阵风,卷着不知从哪里凋落的枯叶,忽地就从秦思意面前飘了过去。

他回避着闭了闭眼,低着头,直到再听不风声方才睁开。

路旁的灯光将临近的玻璃装饰照得灿亮,斑斓地映射出流溢的色彩,像是正有一条河在其中极缓慢地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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