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梯(117)
可他背对着闻严越走越远,一双明亮的眸子随着肩窝处渐渐冷却下来的温度越来越暗。
好像他刚刚情动的闪烁是他身上的幻觉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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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清明前后,还有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烈士陵园都会浩浩荡荡进出一批人。
所有人来去匆匆,忙碌到连悲伤怀念的情绪都得在特定的场景中才允许释放。
一走出这个门,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不提过往伤心事。
被学校组织前来扫墓的中小学生又太小,不太明白所谓的牺牲、殉职有多沉重,匆匆放下一枝枝菊花便就此忘在脑后。
闻严和路从期站在墓园隐蔽的角落处,看着局里的人过来、然后是孙柊,然后是闻国朝朋友。
一直到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估摸着没人了,略感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讪笑道:“老爷子人缘还挺好……”
今天天阴了一整天,闻严是大早上买的花这会儿拿在手里了一整天已经有些颓败。
路从期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闻严,抿了抿嘴。
闻严总是这样,不擅长将自己的心意大大方方的给予,拐弯抹角,到最后反而迟钝憨态的捧着已经颓败的花,再不好意思的递给别人,让人心疼又无奈。
对他是如此。
对闻国朝亦是如此。
闻严走到闻国朝碑前,盯着上面的照片。
黑白照片上,闻国朝穿着整齐的警服,直视前方,总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就算是一张冥照,却不会让人觉得阴森可怖,反而是悲凉。
好像只要穿上了警服,就算沦为鬼魂,也仍然是正义的、光明的。
所以闻严当成手机桌面,所以闻严不怕。
他如今个子窜的很高,站在那已经是让人喜爱的大小伙子,腰背挺直,好像已经能自己顶一片天地了。
闻严弯腰将手中的花放下去。
远处鸟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远。
漆黑夜色下,乌云渐渐蔓延,冰凉的雨丝寥寥滴落。
闻严浑然不觉,却站在闻国朝面前,久久不说一句话。
路从期上前将花整齐的放好之后,后退了几步和闻严并肩而立。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爸总担心他教育不好我?”
路从期不敢看前方的闻国朝也不敢听闻严说话,他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我爸妈那个时候忙,整天都不沾家,有的时候他们两个也不经常碰面,我爸这人还好说话,谁跟他换班他都答应……”
闻严:“他们俩就合计着,要把我送到住宿学校……你是从小都在住宿学校的是吗?”
路从期干巴巴答:“差不多吧。”
闻严像是感受不到路从期兴致乏乏的敷衍,自顾自的说道:“结果送去了第一天,我就故意触碰火灾报警器,从学校里跑了出来。”
“在半夜,全校大乱,听说都惊动了消防员。”
路从期嘴角扯出淡淡笑意。
“我威胁他们一定要在家,我爸就死活搞不明白,就问我,家里回来了又没人给你做饭,一个人在家有什么意思?”
“你当时怎么说?”路从期侧头看着闻严。
闻严没有去看路从期的目光,仍然保持着他的站姿:“我当时抱着玩具枪瞄准闻国朝,说:家里一定会有人回来的,等着就有意思。”
而后他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声音轻快了些:“其实是我可以趁着他们不在家的时候,看动画片,玩游戏,当然比住在学校好了。”
两个人都笑了笑,笑声轻轻的,嘴角是淡淡的弧度。
卷二:第五十六章
等到笑够了,闻严问路从期:“你呢?”
路从期惊愕的看着闻严,指了指自己。
“嗯,”闻严蹲下身子,掏出面巾纸擦着闻国朝的墓碑,好像借此来掩饰什么似的:“你的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路从期微不可查的后退了几步,几乎想要逃离。
他在闻国朝的目光下,闻严状似无意的询问当中,突然无从说起。
路从期艰难的龛动了几下嘴唇,哑着嗓子开口:“我从小很佩服和崇拜我爸爸,因为我妈将他描绘了英雄,我也曾暗暗发誓,我长大了也想要做像我爸那样的人。”
闻严擦拭的手一顿。
路从期:“他即使不在我身边,也是整个家的精神支柱,我妈从来没有让我受过半点委屈。”
“我们刚搬到这里的时候,难免会遭受些非议,其实无非就是没爸爸、丈夫跟人跑了、单亲家庭之类的话,我那个时候没在意,就任由他们说。”
“可我妈为此牵着我的手,找到那些说闲话的家里,一边拿着南方的特产,对他们说。”
他看着闻严将墓碑擦了一遍又一遍,攥紧了拳头,突然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