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看来一定要打生桩了,否则镇不住邪灵。」师傅强调。
「女也舍不得啦,何况仔?」一个村代表激烈反对:「打死也不肯,情愿我上!」
「大人不行,要童子。」
「抽签啦,抽签最公道了,一切看天意,看选中那一户不好彩。」
电光一闪,打了个旱天雷。众人心中一凛。
「不抽不抽!」有带着哭音:「万一抽中怎办?一定怨我一世。」
「都是亲生骨肉,谁肯?」
蓦地,所有人一齐望向叶村长——他脸色一变。
芳女和健仔拎着一个小竹笼,捉了两只蝴蝶,总算有点收获。回家时,见到大人仍在开会,压低嗓子营营耳语,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二人喜孜孜进屋玩耍。暮色四合了,远望黑影幢幢,是个进行中的阴谋吗?管不着。
阿爸回家。阿妈把饭菜和汤热过,原来他整天没吃过一粒米。阿爸脸色凝重深沉,一言不发埋首扒饭。芳女从未见过他这模样,她在健仔耳畔道:
「阿爸不出声,样子得人惊,好像想食人!」
健仔瞪着天真单纯的大眼睛,偷偷望向这待他不薄的养父,村长眼神马上歉疚地望向他方,不想接触也不要交流。他逃避。
——必须硬下心肠!
过了两天,似乎大局已定。
大人们忙碌地筹备一切,而建桥工程快将恢复。难题怕已解决了。
晚饭的时候,阿爸还特地加了餸。
「哗!有烧鹅吃!」
平日只有大节或生日才吃鸡鸭鹅,现在却斩了半只烧鹅,好开心,芳女馋得垂涎三尺——谁知阿爸一箸夹了烧鹅髀放在健仔碗中:
「健仔,吃饱些。」
芳女妒忌了:
「阿爸我要吃烧鹅髀!」
「今次让健仔——他头一回在我们家吃烧鹅。」
芳女撇撇嘴,喃喃自语:
「我下世一定要做男人!」
然后大口大口扒饭,不理人。
健仔感动了:
「阿爸,将来我努力下田种菜赚钱,一定报答你的!」
「乖,健仔生性。」阿爸快快吃完有事待办。健仔悄悄把烧鹅髀撕了一半,大块肉分给呷醋的芳女。芳女暗暗笑了:「我大个一定嫁给你!」
「健仔,吃饱了?」阿爸十分关注他这顿饭吃得饱饱的。芳女有疑团在胸,不解。之后,阿爸给他换过一套整洁的衣裤,要出去了。
他牵着健仔的小手。那么温暖、童稚、毫无机心、全盘信任,那么生性,还承诺长大后一定报答他……而作为养父,他深信的长辈,却要出卖他!
村长实在汗颜。
读书识字也务实能干,才有人缘,才可在彩东彩西说事服众——今天,他不得不为大局着想,牺牲一条小命,把健仔送往另一世界。
只因为不是亲生骨肉,外来者,他姓的过客,比起来,再疼惜也没有血缘关系。村中人人都舍不得奉献子女,而健仔,是衡量过后,最能舍得的祭品了。
把心一横。
再艰难的决定,于危急关头,力挽狂澜于既倒,确是需要一点「狠」!
村长把这买回来送终的孤儿,跟了他姓叶的,相处融洽以为可以健康孝顺成长的健仔,带到这个神秘地方。
时值「丑」。
丑时是诡异的时段:凌晨一时至三时,阴阳交替的特别时刻,最易招魂请鬼,最有奇效。
来到工地,桥面已坍塌桥墩已拆毁,一片狼藉。风水师傅已开好坛,择好吉位,等待主角「光临」。
先领众人举行拜祭仪式,拜天拜地拜四角,再禀上,从前工程已作废,今晚是重新开始的「第一桩」。
打生桩。
当仪式做完后,两个孔武有力的工人,协助村长把健仔牢牢捆绑起来。健仔完全不知就里,本能地挣扎,一边慌惶哭喊:
「阿爸阿爸!」
健仔动弹不得,跑不了,心生恐怖之感。为什么?为什么阿爸他们会这样对待我?
「呜呜!阿爸阿爸!救我!放我!」
哭喊得撕心裂肺,地动山摇。这凄寂的黯夜,无月无星,而健仔,也快将无言。
大人们把他的嘴巴撬开,插入一个金属漏斗,合力把水泥混凝土舀进去。
一边舀,一边自喉头顺势往肚子下方捋去……
「健仔,阿爸不想。」村长哽咽:「希望你保佑全村,建桥工程全靠你了。」
又自我控制道:
「水泥太稠了,可以稀点吗?加点水才灌,稀点——健仔会好辛苦的!」
「太稀很难凝固的。」不停地灌水泥,不停地让水泥积聚体内,逐渐与烧鹅髀一起凝固。健仔——终于——生生变成一根桩柱。绑在桥墩处,肚皮肿胀全身僵硬,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喊苦喊痛,更不再对人情抱有半丝希望。体内充塞着硬物,心已死,手渐冷,人也阴森可怖,鬼一样,他怨毒的眼神彷佛在咒诅。
厚厚的水泥混凝土铺在健仔这桥墩的「生桩」身上,活活掩埋,一个千秋万世不被揭破的秘密,一个夺命成全的良策——一个永远直立逃不出生天的童男「守护神」。
村长不忍。
「村长,你不如转身别看吧。」
「大功告成了再上香。」
他别过头去——
夜幕笼罩下,他忽然见到山石之间,有双熟悉的眼睛一闪……(未完,下期大结局)
村长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惊恐之极的尖叫:
「呀——」
那是芳女。
她原本打算尾随阿爸和健仔他们到建桥的工地看热闹——谁料看到人间最冷酷的一幕。健仔被捆绑灌水泥打生桩活埋,他的眼球因遭此刑甚至凸出,凄惶的哭喊终于死寂,全身僵硬成为一根桩柱的同时,吓坏了的芳女全身颤抖,尿了一裤子。
忽然间她对大人的世界大惑不解还难以置信。明明如此疼惜小孩的阿爸,竟参与刽子手杀人行列,还点燃香烛,还齐心合力拜神拜鬼,目的就是把健仔生葬?
村长顾不得那接近大功告成的法事,飞奔过去,在山石之间,他的女儿受惊过度已经昏倒,裤子湿淋淋,身上都是冷汗,他把芳女抱回家。
「芳女千万不要有事。」他一边奔跑一边思绪不宁:「健仔已奉献出来了,女儿不可有闪失。」
他向天默喊:
「打生桩是师傅提出的,他们都说由鲁班传世,几千年了——我也为了大家,为了建好一座桥,我是好心的,我是好人,女儿不能有事……」
芳女失了魂。
她躺卧床上,痴痴傻傻的,一时双目望着前方不能发出完整句语,一时哭喊不止,夜来数度发冷惊醒,难以一觉到天明。
阿妈担忧:
「是健仔回来搞她吗?」
「吓掉魂了。」左邻右里你一言我一语,都避忌前因,只说后果:「不如帮她『喊惊』吧。」
阿爸阿妈把芳女的衣物悬挂在竹竿上,抱着她到桥边,师傅大喊:
「芳女,返来啦!芳女,返来啦!」
各人喊叫她被吓掉的三魂七魄,扰攘了两天。芳女情况安定下来,同时,建桥工程再度展开。
水泥混凝土活埋了健仔,又发挥另一作用。这些泥浆为「结合料」,碎石为「集料」,砂为「细集料」,经过拌和、摊铺、振捣……为实体结构作铺装的准备。
工人们耳语:
「这桥墩稳固多了。」
「就是,不能不信邪!最紧要一切顺利。」
石块加混凝土是乡间建造拱桥的主料,抗压、坚牢、耐踩,还有安全。
此后,彩西彩东两村的村民菜农,往来就方便了,伤病者的救援更快捷,作物运输买卖小孩往返全靠这道「彩带桥」,生活质素也提高了。
而芳女,不知是天意抑或本能,她复元后,不但性格变得文静,不再一天到晚像个男仔头满山跑,也不会如前般口口声声「我下世一定要做男人!」 ——她还选择性地「失忆」,把她六岁生命中最不堪回想也拒绝记起的残酷往事,某个板块,忘记了。
上一篇:精准的失控
下一篇:猎命师传奇(出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