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136)
“总之,你记着这座灯塔好不好?想一想它的命运,再想一想我们的,好吗?”
有时候重要的话总是在这样不经意间说出,叫人在当时猜不透这只言片语的重量。我只是傻乎乎地点点头,在瑟瑟寒风中把她更搂紧了些,说:“好啊,记住,记住这灯塔,还有这片灰色的海洋,此际的料峭寒风,还有你现在微笑时眼睛完成新月的模样。”
她抿嘴笑了,在我怀里缓缓垂下眼睫,露出少女般的羞涩与恬静,良久的沉默后,她突然抬头,伸手捋顺我那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温柔地微笑着。
“阿尔,这段日子你幸福吗?”
“幸福,从来没有如此幸福过,以至于像是在做梦。”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这不是梦,因为梦是会结束的。但你的幸福是没有尽头的。”
“南希,那么你呢?最近都在做什么?为什么给我的任务越来越少,你一个人扛下了吗?”
这时,在她怅然的眼眸深处,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忧伤,还有让人无法忽视的疲惫。可南希却只是摇了摇头,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海牙这边本来就没什么事,我们是边缘人物。”
“亨利被排挤了?”我想起了伍德对我的那次问询。
“也许吧。”
“你可别担心,也许上面只是在等待时机,你瞧,我们不是要去柏林了吗?在那个地区我们大展身手,帮亨利好好扳回一局。杜勒斯先生年纪大了,退位就是一两年的事。亨利要的就是这个,我知道,我可以……”
“不,阿尔。”打断我,双眼里掠过一抹落寞的神色,说:“只有你去,你去柏林。”
“什么意思?我们不是搭档吗?”
“这回不是了。”南希轻声说。
“见鬼!这怎么能轻易说换就换,那你呢?你去哪里?”在片刻惊诧后,我平复下心情,近乎冷冰冰地问:“难道我调去柏林,是你的安排?你知道萨连科要被调回柏林?”
南希萧瑟地笑,“我哪有那个能力。”
“那是亨利?”
南希耸了耸肩,表现出一种默认的态度。我皱起了眉,“你对我隐瞒了太多。”
“可我并不是无所不知。”
我像个孩子般讪讪地低下了头,“我只是不愿意在你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你很悲伤,亲爱的,这悲伤已经不能被你强装的笑容所掩盖了。你和亨利发生什么了吗?还是他出了什么事,之前有人来调查过他,你知道吗?”
“哦,我亲爱的阿尔,我为什么一定要为别人伤心,我可不可以为了自己伤心。”
“当然可以!只是……最好不要伤心。”
这时,一阵彻骨的海风吹来,说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什么别的,我们同时打了个冷噤,牙关顿时磕碜起来。南希突然像个小女孩般笑了,童真而多情。她移开自己噙泪的亮晶晶的双眼,将视线落在大西洋灰蓝色的海面。远处铁灰色的云层密不透光,从雾里传来海鸥凄彻的鸣叫。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彼此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直到我们冷得受不了才互相搀扶彼此站起身,在往回走时,南希突然挣脱我的手跑向灯塔。
“阿尔!”她欢快地笑着,“你说,站在这上面会不会看到爱尔兰?“
“也许吧,南希,可今天起雾了。”
“起雾也要看一看,故乡是不能忘记的。”
她露出少有的狡黠的笑,转身便走进了灯塔,牛津皮鞋踩在旋转金属楼梯上的声音清澈来回激荡着,我跟随这声音,想起了活在幻想里的那名爬上树梢眺望故乡的少女。
她站在了灯塔顶端的环形露台上,深棕色的裙裾飘扬在海风里。
一只海鸥盘旋在上空,朦胧的灰色中,它的翅膀划出美妙的银色弧线。
我看见,她朝海鸥伸出了手,比出了一个枪的手势,就如同多年前,她站在远渡重洋的甲板上时,她第一次幻想用枪时所做的那样。
食指指尖随鸟儿的飞行而移动,她追寻着这痕迹。
却迟迟没有等到,在她耳边曾出现过的那一声枪响。
于是——“砰。”
这一回,红唇微张,南希自己轻轻地开了枪,转头——她笑着看向灯塔下的我。
目光交缠,于朦胧中,我似乎轻触到这笑容里的含义。
双眼湿润,我同样回赠她笑容。
--------------------
PS:经验主义在认识论上和理性主义相对。可以这么理解,经验主义通过感性来认识世界,理性主义则用理性。唯理论的代表为笛卡尔,而经验论的代表则为洛克、贝克莱等人。折中的就是康德。阿尔之所以逃避理性,是因为理性不能给他一个具体的答案,也不能给他力量,在这一方面,我认为其更加倾向于叔本华的意志论。其“玄”就一种意志。如叔本华所言,“意志只在行为活动中使自己现身,事实上它应该被理解为某种无法抑制的冲动,确切的说是盲目的冲动,某种非理性的欲求。人类所有的行为都是这种盲目的冲动,一切表象中的活动只是使人们感觉自由的假象。意志是一种不能被克服的东西,人类每一行为都是意志的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