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135)
第69章 Chapter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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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萨连科叫醒了睡在沙发上的米嘉,在和我依依不舍的告别后驱车离去。实在不想讲述他离开时那种悲戚的模样,好像这又是某种分别,而我分明向他保证等我去一趟海牙城内和南希见面后就去柏林找他。
“不过一个礼拜而已。”我拍了拍他的屁股,说:“去吧,我的中校,现在要当大官儿了。”
他不舍地在我嘴唇上啄了啄,我笑眯眯地推开了他。
“米嘉已经受不了了,真的,别气他,他是为你好。”
“知道。”披上大衣,我的萨连科中校帅的一塌糊涂,三步一回首,直到坐上了他那辆老旧的吉普。
目送这辆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尽管那些理由在我心中都堆砌得仿佛高楼大厦,但凭借理性依旧是摇摇欲坠。虽然不至于是一个纯粹的经验主义者,但理性的力量在我这里实在是微乎其微,比如说,用理性推导出来的无需担心和害怕的事情难道就真的可以不害怕、不担心了吗?扪心自问,不可以,理性不能给予我力量,认识论上我是个感性的人,于是我将自己彻底投入“玄”的怀抱。
打扫好房间,收拾好行李,把所有关于这数百个日夜的回忆封存于心,于当天傍晚,结清了所有租金后我驱车离开了这栋木屋。
临走前在我准备拔掉电话线的那一瞬间,铃声突兀地响起,接听后传来了南希的声音。
清清浅浅的女音,伴随着海浪,咸涩的气息仿佛通过电话线徘徊在耳畔。
“来海边见我。”
怀揣莫名其妙的激动和雀跃的心,我单手掌住方向盘,潇洒地开着车。清爽的短发让我的视线不受干扰,往昔的世界从磨砂玻璃质感的朦胧中走出,清晰度提高了好几分。让人想起昨晚游走于头上的那双颤抖的手。
我没有回头,但从车的后视镜里,目光竟久久离不开那栋篱笆粉刷成白色的、充满回忆的不再有炊烟袅袅升起的木屋。
粗粝的沙滩,浓厚的雾气,冷色调的海洋在稀薄的阳光下掀起层层叠叠的泡沫。这些泡沫堆砌在岸边犹如固态的云朵,风一吹便四散在空中,仿佛留念在世间的那些不甘的灵魂。拢紧大衣似乎也不能抵抗这秋日里的朔朔寒风,我抽着烟,如鳌虾般佝偻着身子,目光落向海岬尽头的灯塔。
吸了吸鼻子,在瞧见灯塔前台阶上面朝大海默然而坐的那道身影后,我扔掉了抽了一半的烟,清了清嗓子,从被冻僵的脸上挤出笑容后朝前走去。
“你会感冒的。”我坐到南希身边,取下围巾披在她愈发消瘦的肩上。
她转头对我亲切地微笑,“他走了?”
“走了。”我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没错,你要柏林了……”
我笑了笑,将目光移向灰色的海,雾蒙蒙一片,没什么好看的,回头看向海岸,却被巨大的灯塔挡住了视线。
“为什么要在这里见面?”我问。灯塔红白的外漆在海风中脱落,斑驳得像个皮肤病人,敦实的柱体,上窄下宽,规规矩矩的造型不存在任何美感。
“只是……走到这边来了而已。”南希依旧望着海,声音轻轻的,像海风,“前几天市政厅发布公告,这一带在未来几年内可能会重建,像这样古老的灯塔,不再适应城市的发展需要了。你瞧,从那边开始。“
南希手指向远方的海岸线。
“那还早着呢,何必这么早就开始伤感。”
“我可没有伤感。莫非你认为我自我譬喻了?我可没有灯塔那么高尚。”
“我可没这个意思。”我竖起大衣衣领,南希取下围巾的一半绕在我的脖子上,我们依偎着,相视一笑,就像两只海鸟。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是间谍的,这种放逐总该有尽头。”南希突然说,话锋瞬间转了一个弯儿。
“你不想干啦?”我打趣她。
“你瞧,就跟这灯塔一样,辛辛苦苦一生,最后还是被推倒的命运,不,至少这灯塔带给人希望和方向,你说我们在做什么?有什么意义?”
“不要讲意义,亲爱的,意义都是人类自己赋予的,是借口的高级形式,而往往人们的行动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么说你打算当一辈子的间谍咯?”
“谁知道呢?总之有这个身份在这边,能和萨连科待在一块儿,我就很满足了。喂,可别对我抱太大希望,要是有一天萨连科说要代表苏联招安我,我可是拍拍屁股就走了,跟谁干不是干?”
南希被我逗笑了,几乎欢畅地笑出了声,她狠狠在我脑袋上锤了一记,说这种话以后不能再说,如果不想蹲大牢的话。我耸耸肩,表示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