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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69)
作者:日]陈舜臣 阅读记录
左虎卫 陆魁
后提督 万礼
五军都督 张英
智武镇 蓝衍
护权镇 李泌
吏官 潘庚钟
除了上述几名大将,郑军还痛失杨标、魏其志、林世忠、洪复、张廷臣等军中栋梁。仓皇撤退途中,溺死于长江的将士便多达五千之众。据清军给朝廷的汇报,他们在江水里捞起了四千五百具尸首。遭遇如此惨痛的伤亡,远征军不得不原路沿长江南撤。
长江两岸的景致丝毫未变,但江上人的心境却翻天覆地。数日前,逆水北上的意气风发似是黄粱一梦,而今他们只得狼狈撤退,顺流而下。
无人知晓要退至何处,就连郑成功眼前也是一片茫然。就这样厚颜无耻地躲回厦门?届时又有何颜面见甘辉的家眷老小?若不回厦门,又能何去何从?
攻夺南京已成奢望,不妨占据长江一角,等待东山再起之机。若回了厦门,再想攻南京,又得经历一遍北伐的艰难险阻,更是无望。
“攻崇明!”郑成功强装振作。
地处现今上海对岸的崇明岛虽小了些,但勉强能容大军栖身。回想起来,前番途经崇明而不攻,属实为此次惨败埋下祸根。若当初采纳甘辉之言痛击崇明,哪里还有梁化凤那左右胜负的五千援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眼下若能夺下崇明,便等同于扼住长江之口,刃抵清军之咽喉。
八月初八,郑军舰队抵达崇明岛的湾口。八月十一,全军登陆,进攻崇明城。崇明守将梁化凤果然不负勇将之名,率兵顽强抵抗。郑军久攻难下,负责进攻城东北的正兵镇将领韩英战死。
面对固若金汤的崇明城,郑成功已束手无策。这时,幕僚上前告知有客来访:“军营外有一名自称陈方策的男子求见国姓爷,说是国姓爷的旧识,卫兵赶都赶不走。国姓爷是否认得他?”
“陈方策!他怎么来了!”郑成功眼里闪过一丝久违的喜悦。
这位昔日同窗好友是苏州人士,此时登门造访倒不稀奇。但听到这名字,郑成功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张温柔若水的娇颜——张少珠,南京旧院的艺伎,郑成功昔日的红颜知己。他返乡前,曾将佳人托付给好友。
“速速请来相见!”郑成功催促道。此时的郑成功无暇享受“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但他还是本能地召见了这位故知。
陈方策乍看上去是一位满腔热血的青年,实则心思之缜密非常人可比。早在崇祯帝自缢、福王登基南京之时,他便看透了南京朝廷的明争暗斗,不对其抱有期望。反观郑成功,他当时返乡前对南京政权还是有那么一丝不舍的。同是一腔热血无处宣泄的青年,在对人对事的慧眼上还是有差距的。
“南京已无望,你心中有大志,不如趁早返乡。”陈方策身为郑成功的挚友亲朋,理应挽留好友。可他非但没有挽留,还极力赞成。郑成功如今久攻崇明不下,心中迷茫,急需一位能看清天下形势的人为他指点迷津,陈方策来得正是时候。
“阿森,多年未见啊!”陈方策迈入帅帐,直呼好友的旧名。
“方策,你还是老模样!”昔日同窗久别重逢,两人热忱地紧握住对方的手。
“唉,恨苍天不助正义之师……”陈方策扼腕叹息道。
“要恨便恨你陈方策,为何不早来辅助我?”郑成功苦笑道。
“你亲率十万大军逆流而上,那阵势,我一肉体凡胎怎敢阻拦你?”
“阻拦吗……”郑成功眼下虽心乱如麻,但对方说得如此明白,他瞬间便会意:陈方策有意阻止北伐。
郑成功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重新审视眼前的好友。为何要阻拦?他用凌厉的眼神质问道。
“须知时移世易……”陈方策叹道。时隔十四年再会,年过而立的二人却还是当年的模样,岁月在他们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但世人依旧……”郑成功低声反驳道。
“错了,人是会变的!”
“有何凭据?”
“凭据?还记得旧院的少珠吗?她如今是我的妻子。”陈方策紧盯好友,仿佛要看穿对方的内心。
“甚好、甚好……”郑成功发自内心地笑道。
“时移世易,何况人乎?”
“依你所见,此次北伐兵败南京,我身为主帅难辞其咎。你骂我固执也好、逞强也罢,但在我看来,北伐尚未结束,郑军未必就败了!”
“胜败无常,或许国姓爷从此便可入主南京,但又能如何?不过是占了一座孤城。国姓爷扪心自问,你擅自兴兵北伐,是否是民心所向。当地民众如何看待你所谓的大义?”
“何来擅自?复兴我大明江山,不是我中原之民的夙愿吗?我一路北伐,沿路城池纷纷投降归顺,民众纷纷膳食壶浆,岂能有假?”
“国姓爷之雄师在前,谁人敢不屈服?”
“荒谬!天下归顺我国姓爷旗下,乃是复兴大明江山的大义所趋!”郑成功义正词严道。他愿意反省自身失策,但唯独“大义”这点,他丝毫不肯妥协相让。
“何谓大义,一呼百应便是大义?”陈方策不屑道。
“方策你……”郑成功一时哑口无言。
莫非?
郑成功脊背一凉,他从好友迈入营帐的那刻起便心存疑窦:陈方策以头巾裹发,这可不是正常的装扮。
陈方策似乎读懂了郑成功眼里的疑虑。他轻轻摘掉头巾,一根细长的辫子垂在脑后。
陈方策削发编辫了,这是降清的象征。仔细想来,陈方策和张少珠夫妇居住在清军领地,削发易服便不足为奇了。
“如你所见,要打要骂,悉听尊便。”陈方策浑不畏惧地将细长的辫子取到胸前。
郑成功无力道:“我无意责难于你,此乃时势所逼,若不如此,只有归隐、出家二途。”
“国姓爷方才那嫌恶的眼神,虽只有一瞬,我可看得一清二楚!恐怕你打心底把我当成投降清军的奴隶吧。”陈方策追问道。
“你这厮,别激动。”郑成功苦笑道。
“此话原番不动奉还于你!”
“坐聊、坐聊。”两人从方才起便一直没落座。
“坐聊可以,但在坐下前,我有一事相问:如今我该如何称呼你?招讨大将军?国姓爷?还是郑成功?”
“无须拘礼,如从前一般唤我阿森便可,只当我等还是太学同窗!”
“这样便好,有些话,我只愿说予同窗郑森。”陈方策言罢坐了下来。
“何话?”
“方才话说到一半……大明王朝已然没有丝毫大义可言,是否是这个道理?”
“且不论是正理还是歪理,你往下说。”
“如此浅显易懂,岂能是歪理?明廷苦民久已,何存大义?福王政权是何等荒淫无道,阿森,你亲眼所见,何以辩驳?”陈方策胜券在握道。
郑成功点头,两人从前没少为那荒唐的政权扼腕流泪。
“我当年在苏州有一私订终身的红颜知己。”陈方策突然换了话题,“但我归乡后才得知,她被选进宫,当了秀女……”
福王为充实后宫,在所辖领地内开展大规模选秀,甚至不惜暂时禁止民间婚配,用意再明显不过——天下女子,需先供皇帝挑选。宦官李国辅赴苏州强征当地美女,送入福王后宫,陈方策的红颜知己便在其中。
“竟有此事……”郑成功不敢正视好友,对方却对他躲闪的视线紧追不舍。
“这便是明王朝的所作所为,长江沿岸之民谁人不知,却敢怒不敢言!阿森,你率十万雄师逆流而上,号称要复兴明室。民众在干戈面前只能曲意逢迎,你可知他们内心是如何看你的?”陈方策言罢看向好友。
“将实情告诉我!”郑成功激动道,“难道清廷就能以德治民?”
“德治倒谈不上……”陈方策卖了个关子,“但优于福王政权千倍、万倍,最起码,清廷做不出强选秀女这样的荒唐事!单此一点,就已是民众夙夜期盼而不得之事!然国姓爷势同猛兽,高呼复兴大明,叫民众如何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