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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23)

作者:日]陈舜臣 阅读记录


“南安不过闽南片隅,怎比得上安南气派?便这样将错就错,岂不美哉?”陈郑两人捧腹大笑。安南是现今的越南。一国之伯,确实威风太多了。“可笑归可笑,但下官还是得返旨回朝修正。职责所在,还望南安伯海涵。”在陈谦尽职地返程途中,南京沦陷。他便索性投奔了浙江鲁王政权。鲁王因他和郑芝龙有些交情,也予以重用。郑芝龙没有跟随隆武帝去建宁,继续留守在福州。陈谦在去建宁之前,先路过福州造访郑芝龙。

“陈大人,别来无恙!距上回我们以笔误就酒,畅饮三百杯,已经过去一年多了。”郑芝龙和陈谦意气相投。比起自视甚高的廷臣,陈谦那人如其名的谦逊品性让他很钦佩。郑芝龙受够了廷臣们的争权夺利,心里无比郁闷。陈谦的突然造访让他大喜过望。

“陈大人这趟来,务必要多逗留几日,让我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郑芝龙由衷道。

“尊驾的美意,下官心领了。但下官这趟赴闽可是九死一生,不敢拖延。”

“陈大人何出此言?”郑芝龙惊道。

“下官这里有封鲁王监国的亲笔书信,要呈递给尊驾那位妄自称帝的主上……”

“哈哈,那果然是九死一生。”

“九死倒不至于,在下官看来这趟是生死参半。下官惜命,若能得平国公出面求情,便又能多上两成生机。”

“那有何难?芝龙倒是好奇这封亲笔信……”

“告知尊驾又何妨?无非是劝唐王值此清军迫境之时,切勿同室操戈,应叔侄联手共御外敌。”

“嗯,这是正道。”

“正道又如何。敌寇口中无正道,敌寇使者之头颅更是示威的好物件。”

“陈大人莫多言,芝龙陪你走这趟便是!陛下的心胸并非狭隘,而是偏执,把那些身份、名目、顺位看得重过性命……无论如何,有芝龙相护,陈大人必能好端端地返浙。”郑芝龙拍胸脯保证道。

就这样,郑芝龙随陈谦共赴建宁,并劝说隆武帝召见鲁王使节。诸事安顿后,郑芝龙去探望了护送圣驾到建宁的部将。部将纷纷诉苦:“皇上还打算一路移驾湖南,这怎使得?”

“湖南何腾蛟若真有勤王之意,何不领军来投靠?”

“就算真到了湖南,我郑家将士该如何自处?”

面对愤慨的部下,郑芝龙劝慰道:“弟兄们莫急,待我去劝陛下收回圣意。”

果然如其所料,隆武政权必不能长久。郑芝龙留了两手准备,但显然是更倾向降清的。郑芝龙一直在通过“大耳”林一祥,悄悄地向清廷传递归降的意愿,但他始终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局势如此,郑芝龙已准备迈出第二步。他眼前有两大难题:首先,若他等到清军势不可挡那日归降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只有在势均力敌,自己的归降能左右战局之时,才是采取行动的最佳时机。其次,若任凭清军攻打南方,必定会殃及郑家地盘。故而,必须让清军在这次南征中付出惨痛的代价。郑芝龙派遣部将参与隆武帝亲征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不承想隆武帝这般无能。如此下去,别说痛击清军了,只怕要害得我郑家将士白白陪葬。郑芝龙将建宁的情形看在眼里,对隆武帝不再抱有任何期望,决定将痛击清军的任务交付给自己的儿子郑成功。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隆武帝麾下的郑军托付给郑成功掌管。郑芝龙的野望是在东南部建立郑家自己的国度。毕竟这乱世正是开疆拓土的千载良机。眼下他已在福建南部割据。目前,在他面前有三条路可选:其一是建立独自政权;其二、其三则是依附明或清,成为其附属国。其一,建立政权自然最理想不过,但必须有日本或荷兰的援助;至于其二和其三,郑芝龙已渐渐对附明心灰意冷了。亲眼见到了建宁的局势,让郑芝龙彻彻底底对“其二”死了心。郑芝龙打起了退堂鼓。

这日,在宅子里休憩的郑芝龙收到急报:“陈谦大人被陛下收监,问了死罪!”

“什么?”一向沉稳的郑芝龙如遭晴天霹雳。

“有芝龙相护,陈大人必能好端端地返浙。”他曾这般自信地向陈谦保证,且还专程和隆武帝打了招呼:“陈使节乃是臣的至交好友,还望陛下能不吝谒见。”然而隆武帝明知陈谦和郑芝龙相交甚笃,还是要对其下杀手。

“何罪?”郑芝龙咬牙切齿道。

“鲁王在书信中,称陛下为皇叔父。”下属答道。

“这何罪之有?”郑之龙不解。他一向厌烦文官们的繁文缛节,自然是不知其中利害。

“或许,是没尊称陛下?”这下属原是郑军一员,也就是说海盗出身,对朝廷的礼制一窍不通。“皇”这个字,除了对皇帝的俗称“皇上”之外,通常特指皇室宗亲,如“皇太子”“皇后”之类。这“皇叔父”指的便是皇帝的叔父了。郑芝龙隐约能察觉隆武帝龙颜大怒之缘由。鲁王是隆武帝的远房侄儿,在书信里称呼后者“皇叔父”,无外乎是含沙射影:皇帝在此,给皇叔父请安。半生命运多舛的隆武帝虽然对臣下比较宽容,但若涉及皇室身份之争,他是固执得半步都不愿退让的。

“书信用词无礼是鲁王之过,信使陈谦何罪之有?即便信使略知信里内容,但又怎能知晓信中会有如此僭越之词?对陛下此举,我是万万不敢苟同!”

郑芝龙越说越愤怒。陈谦是他这辈子屈指可数的知交,岂能对其冤死熟视无睹!

“混账!”郑芝龙怒极,一拳砸在桌上。

“将军息怒……”下属惶恐道。

郑芝龙决绝道:“你,捎我的话给皇帝的心腹钱御史……就说郑芝龙愿以爵位、官职,换陈谦一条生路!”这钱御史原是郑家幕僚,早年屡考功名而不中,心灰意冷之下投奔郑家。不承想,恰逢隆武政权成立。他在郑家的引荐下入了朝廷,官至监察御史。他如今深得隆武帝青睐。这落魄书生一夜之间步入朝堂。他大喜过望,心气却逐渐高了起来:如今高居朝堂,光耀门楣,岂能再和海盗为伍!要坐稳这位子,忠诚自然不可或缺。然而在旁人眼里,他就是郑家安插的眼线。要洗清此嫌疑,就必须处处和郑芝龙作对。这样一来,郑芝龙就将挚友的性命托付给了最不该托付的人。

钱御史非但不向隆武帝求情,还对此事煽风点火:“浙江鲁王早有称帝之意,奈何有心无力。故而,他遣陈谦入闽的真正目的,是拉拢手握重兵的郑芝龙!若留此人活命,他日必成大患!臣恳请陛下莫要慈悲,此时应当断则断!”

隆武帝怒道:“竟有此事?传朕的旨意,明日将陈谦押赴刑场问斩!”

“万不可拖延到明日。郑芝龙已知陛下问罪陈谦,欲归还爵位、官职替他祈命。能做到如此地步,劫法场亦无不可能……草莽海盗,什么做不出?”钱御史全然忘了自己曾是海盗同党。

“爱卿的意思是就地问斩?这貌似不太合规矩……”隆武帝犹豫了。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罢了,就依爱卿的意思去办。”隆武帝想起“皇叔父”三字,头脑一热,便准了。

就这样,陈谦被连夜处斩。郑芝龙命部下监视行宫,建宁的死囚都是押送去刑场处斩。真到了这种万不得已的时刻,他不惜劫囚车……高官厚禄不过是身外物,哪比得了至交好友重要。然而下属报来了真正的噩耗:“陈谦大人……昨晚已被处斩了!”

“什么?”郑芝龙胸口如挨重锤,发出一声哀号。也正是这一刻,他彻底放弃了依附南明的选项。隆武帝此举简直是丝毫不顾郑芝龙情面。陈谦不过是一个信使……郑芝龙心中有了决断:很好,朱聿键,你既然不顾我的情面,也休怪我不助你如愿!对于隆武帝亲征湖南的愿望,自己非但不会施以援手,还要百般阻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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