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59)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从无数失败的可能性之间穿行而过,写完小说的时候,自然会觉得“得救了”。这就好比驾船渡过一片满是暗礁的海域,终于到达了对岸。往日我没有如今的技术,根本不知道自己想渡过的这片海到处都有暗礁,反倒意外地风平浪静。但是现在我已经知晓这里暗礁丛生。
对我来说,小说是在他人阅读之后才算作完成。我所追求的目标深藏于内心中,但还未被读过就不算完成。这概念确实很模糊。如果是短篇,我就立即能让人阅读到,而长篇小说就很难获得夸奖,所以很痛苦。才半年左右我就想惨叫了,那些花好几年来写长篇小说的人简直堪比云上的仙人。我觉得他们很像靠一艘游艇横渡太平洋的人。我终究是做不到的。
我对自己所写作品是否成功的判断基准之一,就是在重读作品时是否会想“我再也不会写这个了”。我在写小说的时候,存在能够预计的部分和无法预计的部分,我关注的是无法预计的部分是否巧妙地融入到作品中。无法预计的部分就是写作时来自内心的即兴产物。如果它融入得恰到好处,这本书应该会成为“再也不会写”的作品。假如仅靠预计就能组织成书,只要我不怕费功夫,就能再一次写出同样的作品。
《神圣懒汉的冒险》姑且算是“再也不会写”的小说了。
到了这个程度,在我心目中已经合格了。之后就请读者来品读吧。
第十六回·关于美酒
我喝不了酒。并不是一滴都不能沾,但立刻就会脸红。如果强行喝酒,脸色还会从红变青。所以我称不上嗜好饮酒。我喜欢的是与酒一同上桌的美食,还有饮酒之后就变得开朗的人。所以我不会单独饮酒,也不会和酒品差的人一起饮酒。不愉快就没有意义。自己能不能喝醉并不是很重要。
虽说我自己不喝酒,我身边倒是有不少喝酒的人。祖父曾是个酒豪,父亲也是个酒豪。学生时期的朋友不论男女都有能喝的,况且我妻子在得病之前也是个不知宿醉的酒豪。
出版社的责任编辑也有不少爱酒者。各社的编辑会在忘年会上齐聚一堂,从第一摊喝到第二摊,最后每个人都醉醺醺的,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到了第二天,大多数宾客都几乎不记得忘年会后半段发生了什么。我就孤零零地坐在一群醉鬼中间。并没有不愉快,只是看着身边的人,觉得“真有趣啊”。
“喝吧,喝吧。”编辑说。
“还要喝吗?”我说,“反正到了明天就会忘记的。”
“怎么会忘记呢?”
“不,肯定会忘记的。我凭经验就知道。你刚才点的酒,到明天就会忘记。可你还是会顽固地喝下去。我问你,不会留在记忆里的酒,究竟是为什么而喝?不觉得完全是浪费吗?”
“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总之就是要喝啦。”
编辑说着就继续喝了。
我目瞪口呆。
比起现实中的饮酒,我更喜欢小说世界中的饮酒。我喜爱阅读写酒的文章,也喜爱书写饮酒之人。我所写的小说角色与我不同,不管喝多少也不会脸色发青。写豪爽饮酒的人是一件痛快的事。我在小说中幻想出的京都各处都准备了前所未见的梦幻美酒。这些酒是怎样的滋味、喝起来的感觉如何,全都是空想的产物。比起现实中的酒,文字中的酒更让我感到舒畅。不知爱酒之人能不能理解这种感受呢?
我经常会在小说中描写“酒宴”。层层加深的混乱、愈发高涨的热度。毫无关系的登场角色相互联结,超越现实的现象就此发生。登场角色在我的小说中开始饮酒,就代表着通往异世界的通道逐渐敞开。酒宴就是联结此世与彼世的通道。当然了,这种通向非现实的道路还有许多种类。不过“酒”是用起来最方便的小道具。
正因为自己并非嗜酒之人,才会想去描写酩酊大醉的景象。在我心目中,酒宴是幻想般的场合。对醉鬼们来说,酒究竟有多么香醇呢?映在醉鬼们眼中的世界究竟有多么蛊惑人心呢?我想象这些情景的时候,世界就会显出迥异的一面。这很令人愉悦。
因为不冒险所以写冒险,因为看不见幽灵所以写怪谈,因为无法飞翔而在小说中飞翔。这都是同一个道理。正因为我不会喝醉,才会写醉鬼。
如果我与祖父、父亲、编辑一样喜爱喝酒,恐怕就不会在小说中写那么多喝酒的人了吧。毕竟比起写作,还是去喝酒更愉快。
第十七回·关于花粉症
不知花粉症在海外是否也很普遍呢?
花粉症指的是由飘散于空气中的花粉引起,以过敏性鼻炎为首的一系列症状。每年一到这个季节,日本全国就有许多人深受其害。我身边的人将近一半都有花粉症。
我本在思考这回该写些什么,却因为花粉症太严重而无法集中精力。实在太生气了,便决定写一写花粉症。也许这对读者朋友们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毕竟我现在脑袋里只有花粉症了。
花粉症的一般症状就是鼻炎。真是挺悲惨的。自己的鼻腔深处就像是与另一个宇宙中的大水箱接通了一样,有时候用纸巾擤了又擤也难以收拾。垃圾桶立刻会被纸巾填满。过于严重的时候,不靠药物就无法维持日常生活。一边擤鼻涕就很难集中精力在正事上。脑袋也像发烧一样晕乎乎的,总也不畅快。
鼻炎仅仅是症状之一而已。因人而异,还有其他许多症状。有的人眼睛会发肿,还有的人耳朵里会发痒。
我则是喉咙发痒。
这实在难以忍受!难以忍受!烦死人了!花粉啊,快给我住手!
从高中起,一到春天喉咙就会发痒,我还心想:“这是怎么了?”我知道花粉症这东西,但身边没一个人说过“喉咙发痒”,我从未想过这竟是花粉症的症状。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的普及,我才知道有许多人苦于这种症状。我尝试在Twitter(推特)上搜索了一下,发现此时此刻也有很多人在抱怨“喉咙痒”。“啊,同志啊!”我想如此高呼,喉咙却奇痒难耐。一想到日本全国还有那么多瘙痒的喉咙,我心里就毛毛的,让喉咙更加痒了。啊啊!
鼻炎可以靠医药来缓解,但喉咙痒却很难抑制。我又不能伸手到喉咙里去挠一挠。我只能坐立不安,烦躁不堪。
前几天我与双亲和妹妹一同去了奈良以南的吉野。
吉野的樱花很有名,到了这个季节会有许多观光客前往。我心想一辈子至少得欣赏一次著名的吉野樱花。而吉野确实不负盛名,有几十种樱花盛开,犹如一片粉色的彩霞铺满了山坡,那景色美得如梦似幻。然而吉野有一片深山老林,生长了许多杉树和柏树,说白了就是花粉的一大发源地。就算吃过治鼻炎的药,现代医学的力量面对倾盆大雨般的花粉也是杯水车薪。父亲、妹妹与我都被花粉症击倒,半路上就没法儿继续赏樱了。我时刻关注着逐渐减少的纸巾余量,喉咙痒得心烦意乱,筋疲力尽地回了家。我父亲双眼肿胀,拖着鼻涕大发雷霆,叫道:“下次再也不来了!”然而母亲因为旧病而吃过免疫抑制剂,并没有过敏反应,与花粉症一概无缘。“要是没这点好处,那生病还有什么意义呢?”母亲说。
被花粉症折磨着在山间行走特别疲惫。从吉野回来之后,次日我困乏了一整天。一年中气候最宜人、景色最美丽的春天,都被花粉症糟蹋了,实在可悲可叹。甚至无法安稳地赏樱。
我满怀对喉咙痒的烦躁之情,写了这么一篇文章。对读者朋友们要说声抱歉,但心情倒是好了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连喉咙痒都好似缓解了一些。
第十八回·关于主题
我在写小说时需要“主题”。
也许有些天才作家能边写边发现主题,如果哪天我也能做到就太棒了。但我已经历过好几次沉痛的失败,明白至少现在的自己是做不到的。我如果没能在事先确定主题就什么都写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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