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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57)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当我频频撞上暗礁的时候,我就会想“超越事先预计的东西要诞生了”。停滞不前也是一种机会。

第十一回·关于工作室

我在奈良自家工作,但也在京都租了个工作室。奈良到京都坐电车只需要一小时左右,想去随时都能去。我特别想换个心情专心工作的时候,就会在京都的工作室窝上好几天。我的小说中常常会提到京都,在京都留一个据点也正方便。

我发现没有比自己的“工作室”更美妙的地方了。

一直到前年,我都在东京的国会图书馆工作。辞去工作成为专业小说家的同时,我在自家附近租了个工作室。那是一个三角形的小房间,能从公寓俯瞰一条尚留有江户风情的坡道。每天早晨,我会从自家出发步行半小时到工作室,当时的心情可谓绝佳。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要做怎样的工作全凭自己来决定。唯一不如愿的就是截稿日了。只要进入工作室,谁都不能打扰我。多么完美!

如今我前往京都工作室时也一样亢奋昂扬。

当工作停滞不前的时候,工作室的确是个折磨人的地方。然而,想弄明白是否真的停滞不前,必须要前往工作室,对着书桌呻吟一阵子才能确定。反过来说,出发去工作室并到达书桌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前一天苦思冥想的难题,酣眠一晚后第二天刚到书桌前就迎刃而解,这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在前往工作室的路上永远都有希望。也许当天夜晚我会叹气说“今天不太顺利”,可为什么非得一大早就担心晚上的事呢?

京都的工作室是陈旧写字楼中的一个房间。非常宽敞。为什么要租那么宽敞的工作室呢?是为了摆满一整面墙的书。这是我自学生时期起的梦想。摆满一整面墙的书,我就能随时见到自己喜爱的书本,想看立即就能看。自己阅读过的书随时都能尽收眼底,也随时能尽情翻阅,这种情境就是我的灵感来源之一。若是装进箱子或仓库,哪怕你拥有再多的书也没意义。我并不像历史作家一样依靠资料来写作,只会在手头留下自己喜欢的书,但光这些也有三千册以上。想要把这些书摆在一整面墙壁上,就需要一面大墙壁了。想要一面大墙壁,就只能租个大工作室了。所以我的工作室里有许多额外的空间,我可以在工作室内踱来踱去阅读书本。

因为建筑很陈旧,又是写字楼,便没有公寓里那些时髦的设备。房间里只有水管和空调,厕所是与其他办公室共用的。不过待在里面非常舒适。来造访我工作室的编辑说这是“男人的秘密基地”,每个月来玩一次的学长说“这个房间太舒服了”,然后赖着不肯走。

作家的工作室的确有点像是男人的秘密基地。据说托尔斯泰是在一个极其简陋萧瑟的工作室写作的,而我若是不堆满杂物就觉得很寂寞。自己至今阅读过的书籍与读者送我的古怪玩意儿堆满了房间才是最好的。也许是因为上学时整日封闭在狭小杂乱的四叠半公寓中,那段记忆给了我太大的影响。那时候,我在四叠半的狭小空间中读书写作,就仿佛是坐在自己的大脑中。我如今仍在追求那种感觉。

话又说回来,工作室太舒适,人就容易分心。我也会一不留神就看起闲书、看起电影,或是沉思“我来工作室干什么来着”。这时我就会说服自己,偶尔走上岔路也属于小说家的工作范畴。不管做什么多余的事都能和工作沾上边,没有比小说家更懂得变通的行当了。

我手头上正在写的小说刚迎来了一个难关,明天打算去京都的工作室待一天。真的好期待啊,工作一定能有所进展的。

第十二回·关于重写

真正的“阅读”是从“重读”开始的。

我不知在哪儿看到过这段文字。

“书本要重读才能真正地理解,经不住重读考验的书本就没必要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觉得有这种想法很了不起,但生活中总这么钻牛角尖也太憋屈了。如果我面前站着一个精英人士,坚称“我只读经得起重读的书,谁读那些看完就扔的书,谁就是蠢货”,那我是不愿意与他深交的。有人会写经不住重读的书,也有人爱看,这才是人的本来面貌。这是无可奈何的。

我承认“重读”的重要性。然而在现代,想让人反复阅读同一段内容都是难事。因为社会上的信息量在不断攀升,每年出版的书籍总量堪称庞大。更何况还有因特网。大多数文章只是浏览一遍就从我们眼前消逝而去了,甚至很可能第二天就忘了。我从小就向往着“博闻强识”,可惜我的脑袋没有那么强的功能,只看一遍根本就什么都记不住。“那为什么还要去看它呢?”我也曾感到过空虚。因为大多数内容都没用。

时间不够是现代人共同的烦恼,但那并不是真正的问题。哪怕时间再不够,只要发自内心地坚信“我该看的只有这一本”,就必然能得以实践。真正的问题是让人觉得“这本是不是该看看”的书多得数不清。经典名作的列表简直无穷无尽。我耗上一辈子都看不完。经典还没看完,人生就先完了。另一边还有数量庞大的新刊书籍。因此我总是处于“这也好奇那也好奇”的状态,结果没能集中精力阅读任何一本。实在是丢人现眼。

假如我真的要集中精力来阅读书籍,我首先要挑选一本书,然后必须坐上豪华客船。接着船只必须遇难,让我漂流到一个无人岛上。岛上必须四季如春,有原住民留下的舒适住宅,还有用之不竭的食物与饮用水。没有邮件也没有电话。连不上因特网。最关键的是,并没有一个绝世美女与我一同生存下来。想让我全身心投入去看一本书,必须要这种特殊状况,而正常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更何况,万一客船真的遇难,我也会恳求一位绝世美女一起活下来……整天想这种事的人,根本不配有理想的阅读生活。

到最后,我反复阅读最多次的,是自己写的原稿。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就是这几个月来所写的作品原稿。这部作品曾在报纸上连载过,但我总觉得不够有趣,从头开始全部重写了一遍。而前几天,“草稿”刚刚完成。也许有人会觉得“那差不多完成了嘛”。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份“草稿”究竟有多么糟糕,我简直无法形容。

我反复阅读这份“草稿”。气不打一处来。里面出现了无数问题点。故事很不自然。文笔也糟透了。这种玩意儿到底是谁写出来的啊?快叫负责人过来。然而负责人是我。越来越生气了。然后从头开始重写。努力重写,终有一天能写到结尾。感觉好多了,心情也愉快起来。然而这还没有完。再一次回到开头,重新阅读。有让人纠结的地方,再次修改。进一步说,在原稿成书之前,每次出校稿,我都必须阅读好几遍。每次都会修改些地方,成书的时候都快改吐了。

这很愉快,也很麻烦。

一刻不停干着这种事情的过程中,我就想问自己:究竟何时是在写小说?其实绝大部分的过程都是在反复阅读,加笔修改。

至此,我打算把本文开头的第一行换成“写作”版。

真正的“写作”是从“重写”开始的。

第十三回·关于时间

人年纪越大,就会感到时间流逝越快。这种事任谁都知道。把小学时的一年与现在的一年比较一下,会发现人对一年的时间概念有着吓人一跳的差异。我身体抱恙的二〇一二年几乎没怎么工作,时间的流速就愈加惊人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从东京搬回奈良已经过去了一年。

然而,时间的流速并非只会加快。

它的流速在许多地方会被阻截,停滞下来。

尤其令人感受深刻的便是“旅行”“年末年初”与“执笔”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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