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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56)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最近我时常和喜爱旅行的编辑一同去旅行。这么一来,编辑就会帮我制订种种计划。制订计划的阶段我基本不参与。出发之后,我就会想方设法搅乱计划,提任性的要求。事先的计划被搅乱时,我能体会到旅行的真正乐趣,而编辑则叫苦不迭。

或许有人认为没能好好制订计划就会错过该看的景点。追求这方面的人自己做好计划就行,但我至少想避免因追求效率而本末倒置。旅行是为了旅行,而不是为了消化掉日程表而存在的。读小说的时候也一样,如果总想着“多读一点”或是“学点有用的东西”,那不论多么有趣的小说都会立即变得无聊。

如果读小说的时候错过了什么,再读一遍就好了。如果认为在旅途中错过了什么,再去旅行一次就好。如果抽不出时间来,一开始就不该读小说,也不该去旅行。你该工作了。

第九回·关于初心

我从小学三年级时开始写类似小说的东西。

这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原因是送别即将转校的同学,与朋友们一起演了场连环画剧。连环画剧的标题是《玛德莲的冒险》。主角是一个名叫玛德莲的法国小蛋糕,蛋糕身上还长了手脚。为什么选蛋糕做主角呢?因为当初我母亲经常在家烤玛德莲蛋糕给我吃。不过,就算玛德莲蛋糕很好吃,也搞不懂自己是为什么让蛋糕长出手脚去冒险的。小孩子总在想些奇怪的东西。

因为创作连环画剧,我对“创作故事”这件事产生了兴趣。在那之前我一直想当个造机器人的科学家,但梦想一转眼就切换了。如果我继续以造机器人的科学家为目标进行努力,想必也是挺有趣的一段人生。毕竟下决定的时候我才小学三年级,现在要说后悔也挺蠢的。更何况,我对自己成为小说家没有一丝后悔。

察觉到“儿子好像对写文章有了兴趣”的母亲,给我买了所谓的原稿纸。我开始用铅笔吱吱地书写各种故事。由于我是从连环画剧入门的,起初没把绘画与文章分离开来。我在原稿纸上写文章的同时,还会自己画上插图。那种习惯一直延续到了初中时期。有趣的是,我并没有产生“画漫画吧”的想法。不久之后,我不再画插图,只留下文章至今。

在上大学之前,我必定会把写出来的东西给母亲看。我会在圣诞节或是母亲生日将写出的文章当作礼物,郑重其事地送给她。这件事说给别人听,大多数人都会惊讶。年轻人写小说经常会给脾气相投的朋友阅读,却很少会情愿给父母看。在我看来,或许是我下意识地把它当作“文学”了吧。可是,我给母亲阅读的并非“文学”,里面没有社会性的主题也没有自我意识,有的恐怕只是“故事”。所以交给母亲阅读也不会让我觉得羞耻。

“小学时写的连环画剧”与“给母亲的礼物”就是我整个创作的出发点。关于这个,我要提两件自认为很重要的事。第一点,我从最初就是为了取悦他人而在书写。第二点,我当时还没有对“文学”产生觉醒。我纯粹只是对“用文章编写故事”产生了兴趣。说白了,我在小学时并未对近代文学有过向往,也并没有必须通过小说来排解的汹涌自我意识。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写,只为了取悦母亲而写。

如今回头一想,我几乎已经记不清当初是怎么创作故事的了。能确切想起的只是在原稿纸或笔记本上用铅笔将浮现于脑海中的事物写下来而已。根本没有什么“构思”。就靠信笔书写填满了好几册笔记本。如今重读才发现,我会满不在乎地从当初影响到自己的电影、漫画或小说中窃取创意,不过也写了很多令人耳目一新的东西,让我大吃一惊:“到底是从哪里发现这种意象的?”尽管笔法稚拙,但不去深究、任故事自行发展也令人倍感清新。重读的体验很愉快。

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事呢?因为最近我厌倦了阅读长篇小说,正在挑着读弗兰兹·卡夫卡的遗作笔记译本。卡夫卡不做构思,想到什么就把什么写上笔记本,追在自行发展的故事后面。觉得没意思,他就立刻停下写作,从头写另一个故事。这简直就跟小时候的我一样。我并不是在自诩为卡夫卡。我只是想到了自己昔日的写作方式,感到非常怀念。

从那之后过去了二十多年,我持续写了不少东西,如今都靠这个吃饭了。曾经写不出的东西,现在也能写出来了。然而,掌握了技术也代表着我依赖技术。每当觉得自己“骄傲自大”了,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写的东西,找回初心。

第十回·写不下去是怎么回事?

本连载的第一回是“关于瓶颈期”。

写那篇文章的时候,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工作也完全没进展。我处于一种对自己手头工作完全没头没脑的状态。

无可奈何,我只得在奈良的家中呆呆地眺望天空。太阳从奈良盆地的山后升起,缓缓地掠过天空,又沉入山的另一边。宏伟的景观循环往复。奈良为日本首都是在一千三百年前。相比一千三百年这段时间,今天这一日只不过是小小误差。怀着这种想法过日子,时间转瞬间就流走了。所幸我的身体恢复了,也开始工作了。我想说现在已经脱离了瓶颈期,但作品尚未完成的时候还无从辩解。不管是什么小说,不把它写完就不知道是怎样的作品。

我现在不设截稿日,工作进度极其缓慢。甚至有点过分缓慢。不被时间逼迫着拼命写是件好事。然而,写不出来就立即逃离书桌是件坏事。

我已经很久没有悠闲地写一本长篇小说了。我时常会为“自己是怎么写出小说的”而烦恼。是因为将近一年的空白期让我忘了小说的写法吗?说实话,我原本就不太明白小说的写法。我从未有过行云流水的书写体验。我似乎有一种能立即忘却“生产之苦痛”的习惯。写完的时候满心都是“完成了!万岁!”的欣喜之情,至于作品是怎么写就的、经历了何种痛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开始下一部作品的时候又要从头来一遍。这次我或许也只是在重蹈覆辙。

稍写一点就立即会停滞下来。“写的东西停滞不前”是一种很难解释的现象。为什么难呢?因为问题的源头搞不清楚。假如我知道是什么问题,将其解决就能写下去了,也便不会有停滞不前发生了。写不下去,是一种“直觉告诉我有哪里不对劲,可就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的状态。这是非常难熬的。

譬如说你在做一道菜,假如你明白“咸度不够”或是“火候不够”,将不足之处弥补就能解决问题。然而,假如是“好像缺了点什么”,就只能尝试各种烹调方法,直到自己满意为止。要费的功夫就多了去了。

写小说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就几乎没法儿顺畅地写下去,总是咚咚地碰壁。事先构思的时候总觉得应该能行,写着写着就撞得头破血流。写不下去我会变得怎样呢?首先是难以忍受自己所写的内容之无聊。我会泄气地想:“我为什么非得写这种玩意儿?”一旦开始有这种感觉,我就会意识到“肯定在哪里出了错”。换言之,我写的作品会告诉我自己:出错了。不过,它不会告诉我究竟是哪里错了。我只能“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地重新写起来。

顺利的时候,我笔下的文字会苏醒过来,仿佛闪着光芒,令我心悦诚服:“原来如此,这样才对啊。”接着继续往下写。如此反反复复的过程中,作品会一步步变换面貌。一切在完成之前皆为未知,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愉快倒是挺愉快的。麻烦也是真的麻烦。

不是在写小说的过程中,我就什么都想不出来。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要是我一次都未曾停滞,完全按照事先计划写完,也就代表着内容彻底局限于我事先计算的框架内。恐怕就成了篇无聊至极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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