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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54)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我在距离自宅步行约半小时的公寓里租了一间当作工作室。工作室位于小石川,也是片旧镇区。我每天在固定时间离开自宅,从东京大学门前路过,步行至工作室。傍晚结束工作就回家。我每天往返于旧镇区与旧镇区之间,从不去新宿、涩谷这种热闹非凡的地方,生活节奏一点都不像居住在现代的东京。

小石川的工作室是个三角形的奇妙房间。我选择它的原因是窗户很大,一整天都很明亮,而且透过窗户能看到善光寺坂这条坡道。或许是因为在京都这个平坦的城市居住了太久,我很喜欢东京城区中的众多坡道,尤其中意那条善光寺坂。写小说小憩时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就能见到人影沿着坡道上上下下,坡道上方善光寺内的绿意也能给心带来安宁。到了秋天,寺内的大银杏会逐渐染上金色,冬天又有壮观的落叶之景。

一年前的三月十一日,我一如既往去了工作室。上午对着书桌呻吟许久,原计划是下午三点有出版社的编辑来访。过了下午两点半,我正等待编辑到来的时候,背后的书架开始咔嗒咔嗒地摇晃。我以为很快就会平息,晃动却越来越激烈了。我在那一刻想起了超过十五年以前的阪神淡路大震灾。我心想东京也终于轮到了直下型地震,不敢待在屋子里,决定往外走。走下楼梯的时候,强烈的摇晃还在持续。我见到戴着黄帽子的小学生们正走在善光寺坂上。小学生们或许还未意识到地震,正欢快地打闹。那种反差感让我仿佛置身于噩梦中。来到公寓外,摇晃还在持续。我至今以来认为是“现实”的事物全都颤抖着剥落了表皮,有一瞬间我窥见了皮下藏有某种毛骨悚然的东西。

之后发生的海啸与核电厂事件,就如同新闻中报道的一样。

当时的一切都显得很古怪。我甚至无法准确形容自己在当初的日常生活。海外支援也好,受灾者的呼声也好,当地救援活动也好,不管外界有谁在说些什么,在我听来都无比苍白。甚至连表明“自己无能为力”都显得很苍白,我说什么都是白费劲。因此我没有写任何关于震灾的东西。

我基本上是一个写幻想类作品的作家,因此也没有责任去写以现实震灾为题材的小说。同样也没人要求我对震灾发表看法。可以对此保持沉默,对我来说是件幸事。

我写小说时并不能将昨天发生的事件料理成一段精彩的文字。我没有那么灵巧,脑袋也没有那么灵光。我不知道那件事的影响会在何时以何种形式出现在我的笔下。我觉得并不是想写就能写出来的。但就算我不想写也会冒出来。我本就从未有过追逐“现代”或是书写“现实”的想法。但就算我不刻意去想,写小说的过程中,“现代”与“现实”都会擅自缠上我。我是无处可逃的。

我非常喜爱那次遭遇地震的小石川工作室,可惜身体有恙之后我搬离了东京,实在是遗憾。

话说回来,没想到从那以后已经过去了一整年。

这期间,我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啊?

第五回·关于作品的影视化

小说经常会被改编成电影或是动画。

暂时,我的作品中实现了影视化的只有动画《四叠半神话大系》。他们来询问影视化意向的时候让我很是惊讶,而顺利完成让我更加惊讶。

说句实话,在这次影视化的过程中,我几乎什么都没做。我只是确认了送来的剧本和分镜稿,回答了制作组的提问,自己并没有主动提过要求。小说与动画是完全不同的体裁,所以我认为动画交给动画专家更好。再说这也更轻松。如果他们做得够出色,只需要摆出一副功劳全在我的表情就好。

我的作品中有些离奇又非现实的场景,似乎被认为很有动画色彩。我是看着动画长大的,动画也确实是我想象力的源泉之一。这并不代表我的作品很容易改成动画。实际上,如果编剧与导演没有对故事进行大刀阔斧的修改,也成就不了《四叠半神话大系》的动画。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人在写小说的时候(一般)不会考虑影视化的情况。

我不会事先构思出电影般的一连串场景组合,然后将脑海中的影像意义描写出来。比如说,我几乎不会描写登场角色的外貌,或是描写他们的穿着。即使以京都为故事舞台,也经常省去现代街景的描写。

相比描写一段影像,我更像是一边确认文章的触感一边书写。

言语给人的印象很重要,文章的节奏也很重要。

这么堆积起来的文章,就呈现出了一个扭曲的世界。至少与现实世界不同。故事的发展与节奏也会受到这个世界中扭曲程度的影响。

将文字从我的小说中抽离出来,就没了扭曲,故事也会不再成立。我认为影视化的时候,恐怕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四叠半神话大系》是归功于导演那种强烈的呈现方式与对故事的修改才勉强得以成立的。

我还不清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暂时我只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来,如此写就的小说很可能只是在糊弄人(假如是这样,就太对不住大家了)。而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小说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糊弄人的”。

说真的,《四叠半神话大系》动画化之后,我的节奏也有些被打乱。

我过去是抱着“不可能影视化”的心态在写作,而现在写着写着,脑袋里就会闪过影视化的想法。这并不是“指着影视化而写作”。还没有到那么露骨的程度。这就好比悄声潜伏在我背后的淡淡邪念。然而正因为是些微的邪念,才更加恶质。在无意识间,我所写的文章或故事就会偏向影视化。写文章时,我就会被这种想法绊住脚。

我频频会想,千万不能输给影视化。

不过,影视化又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有人认可我的作品有投入金钱大费周章转移到“影像”这个新容器中的价值,就说明还是存在着某些意义。况且,它还能让我接触到新读者。还有个纯粹的自尊心问题,动画在电视上播出时,用大字打出了自己的名字,让我纯粹觉得很开心。

不论如何,都算是有好有坏吧。

第六回·关于文具

文具令人快乐。对我来说,这种快乐建立在妄想的基础上。

大约是五年前,有段时期我特别想要笔记本和便笺本。工作回家的路上,我会在文具店闲逛,疯了似的买了又买。之前买的东西还没用上,就买了下一批。就连圆珠笔、文件收纳、信息卡都很讲究。到最后,连普通的一沓白纸都显得很诱人。我为什么会沉溺其中呢?是因为误认为用起好文具之后,就能文思如泉涌。买了新的笔记本,脑海里就浮现出填满了一整本的创作灵感,仿佛自己也成了被灵感所眷顾的人。当然,那不过是妄想。笔记本上若没有真的填满灵感,就毫无意义。

那年的年末,我被母亲训斥了:

“你文具买太多了吧!适可而止一点!”

当时母亲正在为我的报税计算所需经费。

“这一定是上瘾了。”我心想。从那以后就收敛了一些。买再多文具也没让我写小说更顺利,没让我变成被灵感所眷顾的人。

将小说的构想汇总在一本笔记中,就好比是一场美梦。尽管我囤积了那么多的笔记本和便笺本,却几乎没在笔记本上构思出小说来。大多数都是写到一半就开始敷衍了事,不知不觉随手记在了其他纸上。况且最终的原稿是用电脑写的,用不着笔记本。最终我余下了一大堆空白笔记本。

比笔记本更平易近人的还有信息卡。就是过去用来做图书馆索引的那种卡片。我对它也很是向往。在小小的卡片上记下许多灵感,积攒一阵子之后,将灵感联结起来,不就能源源不断地写出小说了吗?我对此暗自期待。但是,卡片收拾起来特别麻烦,把卡片摆放在一起“叮”一下灵光闪现这种事从来没有过。假如要靠摆出大堆卡片才能灵光一闪,还不如在复印纸背面乱涂乱画更有效率呢。构思小说最好的方式还是让灵感都飘浮在脑海中,发现有联结的迹象就瞬时捕捉才最好。结果,我剩下了许多空白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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