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39)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如此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已经到达了志贺直哉故居。
大正十四年(1925年),志贺直哉从京都的山科搬迁至奈良。他先是居住在幸町,又于昭和四年(1929年)建造了亲自设计的这栋房子。直到昭和十三年(1938年)转居东京之前,有大约十年时间都住在此地。现在由学校法人奈良学园管理。尽管经历过修复,这栋近百年前建造的房屋仍旧留在原地就很不可思议了。我穿过的这扇外门,小林秀雄也穿过,武者小路实笃也穿过,藤枝静男也穿过,小林多喜二也穿过,想到这些,总觉得有种文学名家保驾护航的意思。
车站前那样拥挤的观光客人潮已经不见踪影,在鸦雀无声的大宅子里参观的只有我一人。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工作人员跟随我进行解说。我初中时应该也来过一次,但当初根本没读过志贺直哉的小说,当然什么都不记得。
志贺直哉故居被一个敞亮的中庭隔开,分为两大区域。北侧是“工作室”区域,南侧是“家庭空间”区域。精准的南北分割也很符合志贺直哉的作风。“工作室”有两层楼,一楼是书斋、茶室与书生用的小房间,二楼是第二书斋与来客用的房间。另一边,“家庭空间”是栋平房,有西洋餐室、明亮的阳光房、孩子和妻子的房间。两片区域由南北朝向的走廊相连,沿走廊还修建了浴室与卫生间。工作与私生活区域被分隔开来,还为方便招待来客下了许多苦功,功能很明确。
北侧一楼的志贺直哉书斋是一个凉快的木板间。它与家庭区域之间隔了中庭与茶室,应该能微微听见家庭起居的声响吧。北面的窗户外种植了马醉木,还有个小池塘,面朝书桌就能看见春日的森林。朝北的房间夏季凉快,因为不必在意阳光,一定能更好地集中精力。想换个心情的话,去二楼的第二书斋就好。那里是面朝中庭的南向草席间,与一楼书斋的氛围截然不同。按照当日的心情来决定去一楼还是二楼写作,想必也很愉快。顺带一提以上皆为我个人妄想,志贺直哉实际是如何利用书斋的就不得而知了。
中庭很宽敞,南侧的庭院也很宽敞,不论身处房屋的何处都有庭院的绿意入眼。打开窗户,即便是夏季也有凉风穿过。简而言之,房屋的每个角落都功能明确,整洁、干净。我脑海中笼统的白桦派[2]形象大概如此。
大致参观过一遍之后,我一个人来到了南面的庭院,坐在长椅上喝着罐装咖啡,凝视了一会儿茂盛的草地与树木。庭院一角还有个供儿童玩耍的小水池。除了偶尔有摩托车路过的声响,这一带独有的奈良寂静与志贺直哉生活过的时候恐怕也没什么区别。
“的确是一栋理想的房屋。”我想。
不过能不能在这里写出小说就另当别论了。要是身处如此至臻完善的美妙系统之中,一切烦恼都会蒸发,什么都不会留下。
“无烦恼不小说。”
这是源自非白桦派精神的死鸭子嘴硬吗?难道说将小说认作烦恼的产物是一种邪魔外道吗?可就算是志贺直哉也在昭和十三年离开了这栋房子,搬去了东京,他或许也是产生了同一种危机感。
于是,我想起了尾道的志贺直哉故居。
那是志贺直哉离开东京后曾一时逗留的大杂院,就在俯瞰尾道水道的高地上。《暗夜行路》中时任谦作居住的房子就是以它为原型。去年春天,我去尾道取材时就曾偶然造访,那草席间酷似我在四叠半时代的住处,一看就是烦恼满屋,必定能写出小说来。它与高畑町的完美住所是两码事。
离开大杂院后,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定,一只猫就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那只猫威风凛凛,气派十足,我暗自把它唤作“尾道的志贺老师”。志贺老师在我身旁蜷曲身子,晒起了太阳,丝毫没有害怕我的姿态。真不愧是志贺老师。于是我就在亲人似的志贺老师身旁发了好一会儿呆。
当我在高畑町的志贺直哉故居品尝奈良的静寂时,尾道志贺直哉故居那只“尾道的志贺老师”大概正悠闲地晒着阳光浴吧。假如同样有猫在此时路过,我打算给它起名叫“奈良的志贺老师”,我等待了一会儿,看来是白费劲。高畑町的猫咪似乎不会在城镇中到处闲逛。
不一会儿,我的罐装咖啡喝完了。
“理想中的工作室还是别建的好。”
我心怀如上结论,离开了志贺直哉故居。
高畑町的北面是春日大社的一大片森林。穿过森林的小径叫作“下之弥宜道”,据说是昔日居住在高畑的神官们前往春日大社的必经之路。这儿看来也是一片会令烦恼蒸发的森林。我在心中默念着:“无烦恼不小说!”在春天的森林中穿行时,见到了一头在斑驳树影中超然伫立的鹿。
我当即决定称呼它为“奈良的志贺老师”。
第五回·高山竹林园
我将至今以来的个人奈良细道之旅都追溯了一遍。
在这一系列或许更该叫《2017年近邻之旅》的文章即将收尾之际,我并没有准备什么厉害的隐藏地点,遵照我一贯飘忽不定的作风,我选择向大家介绍“高山竹林园”。
从近铁京阪奈线的学研北生驹站出发,乘坐出租车沿着富雄川上行约三公里,就能到达“茶筅[3]之乡”高山。沿河是一片片水田,还散布着一些上了年纪的瓦片顶房屋。高山这片土地是连接大阪、京都、奈良的交通要害,据说古时候还建了城池。
这里制作茶筅的历史据说可以追溯到距今五百年前。相传当时的高山城主之弟宗砌受一位爱好茶道的和尚村田珠光所托,才创始出了茶筅的制作工艺,后来此地的茶筅师皆为一子单传。然而到了战后,技术不得不被公开,连竹林园的资料馆都能欣赏到实际演示了。不过高山作为茶筅工艺的重镇地位从来没变过。
想制作好的茶筅,需要好的竹子,还必须把竹子处理到便于加工的状态。大家看一看实物就会明白,茶筅的须是非常纤细的,并非随便从竹林中砍几根回来削几下就能做出来的。因此,在高山有着自古传承的“竹材处理技术”,因此除了茶筅之外,他们还制造茶勺、茶艺道具、编织针等产品。高山竹林园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远道而来奈良的观光客恐怕几乎不会去参观高山竹林园。对茶道有所心得的人暂且不提,那些去了东大寺或奈良公园等观光胜地的人想要顺道游览的话,路程也太远,有诸多不便。
我已经记不清头次造访竹林园是何时了。
大概是初中时候与家人一起去的吧。我只隐隐约约记得在竹林园旁的竹制品店里买了支蝉造型的小笛子。
后来我又去高山竹林园参观了好几次。有几次是坐父亲的顺风车去的,大学时做文化人类学专题的社会实践也曾采访过茶筅师与乡土史学家。
最后一次探访竹林园是在七年前,因为某小说杂志的企划而前去取材。当时的我打算写一篇以《竹取物语》为题材的小说,于是觉得该去一趟高山竹林园。我与诸位编辑参观了园内,拍了宣传照,还在资料馆庭院的茶室中体验了茶道,坐在面向庭院的檐廊上喝了抹茶。季节是早春,一个连鹿儿都困倦的闲适日子,四下寂静无声。
“真是个好地方啊。”
坐在我身旁的责任编辑已经陶醉于这片宁静。
我大概就是在那一天想出“奈良的静寂”这个词的。
五月末,我与妻子一起去了高山竹林园。
竹林园内的资料馆中展示有形形色色的竹制品,还有制作茶筅的实际演示空间。另外还有西大寺大茶盛用的巨大茶筅和挠痒耙那么大的茶勺。因为是星期一上午去的,在资料馆中闲逛的只有我们俩。
我们出了资料馆后,走在穿越竹林的小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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