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38)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于是我只得低声抱怨:
“啊,好想去大和文华馆。”
大和文华馆坐落于近铁电车学园前站步行约十分钟的闲静住宅区内。据说是在昭和三十五年(1960年),为纪念近铁创设五十周年而建造的。
美术馆由吉田五十八设计。馆区内有梅林,还有四季的各色花卉。到“梅花该开了”的时节,我便会与妻子一同去观赏,到“紫阳花该开了”的时节,我们会再去一趟。从美术馆的露台还能俯瞰馆区东面的“蛙股池”。有一种学说认为这个池塘就是《日本书纪》中所记载的“日本最古老的贮水池”。这种夸大其词的传说很有奈良的风格,真伪难辨,不过坐在展厅的沙发上眺望池塘对面云雾朦胧的若草山,会让人信以为真。
大和文华馆是“让我想写小说”的美术馆。
走在正门通往展厅的走廊上,总觉得误闯了某个神秘场所。很少有人在平日午后造访此地,会安静得让人出神。为那份寂静更添几分色彩的就是正方形展厅中央的小小中庭。难以形容那是多么不可思议。那是一片酷似玻璃水缸的空间,淡淡的光柱从天而降,照射在稀疏的青竹丛上。仿佛是把“奈良的静寂”都凝缩在了这片空间中。
正方形展厅的四边是展示空间,展品不怎么多。可是对我这种人来说是件大好事。我不必被“这个那个都必须看”的义务感所驱使,能够一件一件地细细凝视,探究“这到底是什么”。每当有新主题,展品就会变一次,不光有山水画挂轴与屏风图,还有来自中国或朝鲜半岛的陶瓷器、金属工艺品等等,不少都是平日难得一见之物。它们都犹如“天狗的道具”一样精致华美。
我想起曾独自参观过富冈铁斋的展览。
我不太熟悉铁斋这个人,但不影响它成为一场令我心潮澎湃的展览。铁斋作品不论是文章还是绘画都黑魆魆的,就像一块块粗糙的岩石,反倒平添了几分可爱。其中有大腹便便的钟馗像、作为礼品收到的伊势虾简笔图、粗犷岩山耸立的山水画,都像是从天狗的橱柜里偷来的珍品。让我印象尤深的是一幅“宝珠图”。他像一笔画一样勾出一个个小圈,在旁边还添了句“请君一赏,弁财天赐,日增福德,如意宝珠”。画的本应是尊贵的宝物,可看多久都不觉得尊贵,倒是有些猫腻,这才是最棒的。
去年春天我与妻子一同来赏梅,停在梅枝上的莺儿吱吱鸣叫,俨然是花札上的情景。当天见到了一件有趣的展品,是清朝时期的台湾征讨图。那是一幅有着山水画技法的铜版画。射击城塞的大炮冒着滚滚浓烟,图中的台湾犹如中世纪欧洲的一角。
如此这般,大和文华馆成了我近几年时常光顾的地方。每次去必定能捡拾到故事的只鳞片爪回家。那些只鳞片爪是否要写出来已经是小问题,故事碎片能让我欢欣雀跃才是至关重要的。展出的艺术品价值固然很高,但我更愿意归功于“大和文华馆”的独特空间,里面一定蕴含着某种魔力。
对了,大和文华馆旁边不远处还有个叫“中野博物馆”的小楼。
我从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它了,在大和文华馆中散步时,就能看到它坐落于池塘对面。然而它的开馆时间有限,搞不懂是什么美术馆。我是个懒人,不急着解决这个谜团。从东京搬回奈良五年多以后,才漫不经心地从它门前路过。
然而就在去年的十月六日——
那天上午,我做完了《夜行》这本小说的校样最终确认,刚发出快递。这种情形下,身边总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
恰巧又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与妻子一起去了大和文华馆,可惜碰到了休馆。正当我心想“该怎么办”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了一次都没进过的中野美术馆。我们从住宅区的一角转弯,往美术馆走去,恰巧在办秋季展。
中野美术馆是一栋独具大正、昭和风情的建筑物,二楼有西洋画的展厅,地下有日本画的展厅。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直面着一扇明亮的大窗户,能够望见池塘对面大和文华馆的松林。看画的时候,来客只有我们夫妻俩,在这里也能感受到奈良的静寂。
在馆内欣赏了一圈之后,我打心底感到了惊讶。
《夜行》这本小说里有个叫岸田道生的画家,画了一系列题为“夜行”的铜版画。“岸田”的姓氏来自岸田刘生,而铜版画《夜行》的意象基于长谷川洁的作品。因为学生时期我曾在京都的国立近代美术馆欣赏过长谷川洁的作品,留下了深刻印象。再多说几句吧,《夜行》之前出版的《有顶天家族:二代目归来》中有个叫菖蒲池画伯的角色,他是以熊谷守一为原型的。
那日的探访才让我第一次知晓,中野美术馆的藏品主要是以大正时代为中心的近代画家作品,连岸田刘生、长谷川洁、熊谷守一的作品也都包括在内。
这几年来,我写着《有顶天家族》与《夜行》这两本小说,多次路过中野美术馆门前,却压根儿没想到馆中收藏有他们的作品。若说纯粹是我无知也就算了,偏偏是在《夜行》最终确认结束的当天下午发现的,就犹如发现了一条连接日常世界与故事世界的“秘密通道”。这座美术馆中或许也蕴藏着某种魔力。
于是,中野美术馆与大和文华馆一同成为我心仪的美术馆。
要是你来到了奈良,请务必去逛逛。
第四回·志贺直哉故居
小学时,我梦想建造一栋照自己喜好设计的房子。
我在方格纸笔记本上唰唰地画下大宅邸的平面图,还对一旁观看的妹妹们说“这个房间给你”,企图卖她们一个人情。不必多说,那只是我的妄想。房屋的建造地点不知为何设定在“瑞士”。那份向往如今都时不时会想起。
不过现在我向往的对象已经有了些变化,成为“理想中的工作室”。翻阅松原隆一郎、堀部安嗣的《建造书库》或是《艺术新潮》杂志上的菲利普·约翰逊特辑时,我就会发病,想找个地方买块小小的地皮,建个小工作室。由书库、工作室、休息室组建成的神秘塔状建筑怎么样?还是说买下旧的独户,按照个人喜好来改建比较好呢?有朝一日引退不做小说家的时候,就只要挂上一块“森见登美彦纪念馆”的招牌,自己就任馆长就行了……老一套的妄想戏码再次上演。
就如同上文所写,正因为它是妄想才令人愉悦,而这么懒的我是不可能有什么实际行动的。不过万一有那一天呢?为了为那天的到来做好准备,先去值得参考的房子探查一下才万无一失。这么说来,不正有一位在奈良打造出了“理想工作室”的小说家吗?
怀着这种想法,我决定去志贺直哉故居看一看。
刚巧是黄金周,近铁奈良站周围满是闹哄哄的观光客。我初高中在奈良市内溜达了整整六年,却记不清当初是否有这么拥挤了。人流密集到走在商店街上都倍感烦闷。我甚至想在“天下一品”吃碗拉面就打道回府,但还是忍住走了下去。
不过穿过下御门商店街向东转,往高畑町走了一阵后,观光客便稀稀拉拉起来。走热了,我脱下上衣擦了擦汗。初夏般的阳光照射在土墙上,奈良的静寂笼罩着整片街区。
走在高畑町寻访志贺直哉故居的路上,我回忆起了初中时候。当初虽然在离家很近的学校上课,但只要有教师、家长三方面谈,与母亲一起回家的路上就会绕道至高畑町。我一直很期待在名叫“鹿之子”的店里吃天妇罗盖饭。高畑町的氛围与当初别无二致。“鹿之子”也只是重新装修了,依旧在营业。奈良有着《古事记》规模的雄伟时间维度,二十五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到三方面谈,只记得班主任老师对着本就不起眼的我当面说出了“没有闪光点”。母亲听到这句话,怒气冲冲地念叨了好久:“哪里有那样说话的!”毕竟在母亲的眼中,自家的孩子一定都是闪闪发光的。在赞美母亲的同时,我也倍感“班主任老师”这份工作是多么不易。只因为一句失言就留下了祸根,没头没脑就被写进了别人的随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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