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26)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只在脑海里胡思乱想是不会有进展的,我决定姑且先写写看。刚开始写的时候,就连书中会发生什么事件都几乎没确定。
至于这本小说最终会变成什么形态,连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只能说是“有四个故事在平行展开,发生了各种情况,最后会合而为一”。因此,就连太田出版的喜多男先生在初稿完成之前也压根儿不知道是怎样的小说。这太正常了,因为原作者也不知道啊。直到今天,我的基本写作方式也没怎么变——向来是一个人随意发挥。
我开始同时写四个故事。第一话要是写不下去,就推进第二话,如果不行就写第三话。到后半程的时候,事件越来越繁复,时间表之类的东西倒也做了一个,可我本来就不擅长那种拼图似的谜题,只能边写边想,然后把这边那边联系起来,或是触发同一个事件,是一种摸着石头过河的写法。
当我如上文所写那样创作《四叠半神话大系》的时候,又忽然有一些编辑来京都找我。我紧张兮兮地把他们请到咖啡厅“进进堂”、高仓路的酒馆、石塀小路,或是今出川路的咖啡厅“COLLECTION”展开迎击。
首先来的是中央公论的人。他现在已经转去出版社工作,也是劝我开始写博客“入此门者请抛弃一切奢望”的人。真是很感谢他。然而我费尽心思的“有关狸猫的故事”草案却被驳回了。我只得写起长篇怪谈故事,可惜写到现在也才完成了三分之一,后面写不下去了,直到今天都折磨着我,也成为折磨编辑的噩梦级烂尾楼。
接下来是角川书店的编辑来了,我费尽心思的“有关狸猫的故事”再度被驳回。完成《四叠半神话大系》之后,我开始得意忘形,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确信,认为“还能靠陈腐大学生的题材混下去”,便开始写《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
然后是幻冬舍的编辑来了,我们谈东谈西一番之后,对方提到有本新杂志要创刊,希望我能写些什么,我总算巧妙地把“有关狸猫的故事”成功推销了出去。
它就成了日后的《有顶天家族》。
后来是祥传社的编辑来了,我们在寺町路地下的咖啡厅聊天。就是当时得到了“要不要试着把过去的名作置换成现代背景”的提议。日后成为《新解 奔跑吧梅勒斯 他四篇》。
当初结识的那些编辑,都是好不容易才将默默无闻的我挖掘了出来,努力创造机会让我至少写些什么,我对他们只有满腔的谢意。正是有了与他们的闲聊,才为我埋下了数年后开花结果的伏笔。当然了,“埋下伏笔”这种说法都是成功之后回首才能说的,我当时可没有资格像个谋略家一样运筹帷幄,说出“为将来埋下伏笔吧”这种话。我更多时候是忐忑不安地想:“他们难得跑来一趟,不写点什么也不行啊。可是我真的能做到吗?也许能吧,可要是做不到该怎么办?”
我当初还打算找工作,一直到八月初的时间里都忙于公务员考试和研究室的事情,《四叠半神话大系》也没什么进展。我曾经这么想过:如果没合格,就只能泄气地躲在研究室的一角,自欺欺人地写小说了。所幸我通过了考试,松了一口气。时不时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还想找工作?”,可我的胆子还没有大到坚信靠一本《太阳之塔》就能当小说家混饭吃了。如果可以就职,我还是会选择就职的,这才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工作顺利定下来之后,我后面的生活全部都被《四叠半神话大系》占满了。
写小说的时候,哪怕存着一些断断续续的笔记,也很难在事后回顾整体是如何诞生的。像我这种所谓的“摸索型”创作者,是没法儿提前制订周密计划的,在写作的过程中,会不断地冒出新想法。到了最后回顾的时刻,我连在哪里想到了什么、小说的世界观从何处开始拓展都搞不清楚。说到《四叠半神话大系》,其实我只记得从初稿到完成前夕,“图书馆警察”这角色根本就没登场过。
到了九月,我先给喜多男先生送了一稿,在京都站GRANVIA的咖啡厅商量了一次,接着开始改稿。之后基本上都是以同样的流程在继续。总而言之,我如果不试着写写就什么都想不出,不写到最后连该从哪里改起都不知道。
到了将近完成的那阵子,我几乎都不去研究室了,亏他们还让我毕业了。真是好过分。然而我们研究室的教授却认为《太阳之塔》的出版也是研究室的功绩之一,甚至大肆张贴到走廊上,因此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终于,把研究生活彻底抛到脑后才得以完成的《四叠半神话大系》受到了喜多男先生的盛赞,总算是能集结成一本书了。
《四叠半神话大系》在十二月出版了。
当初河原町那家BOOK FIRST的店长还很热情地为我声援,提议说“要不要搞签名会”。我却很担心:才出第二本书,恐怕根本就无人知晓吧?搞签名会真的会有人来吗?看到我犹豫的样子,店长还特地用上了《太阳之塔》的典故,提议“特意在圣诞前夜办签名会”。于是我也涌现出了少有的干劲:“如果连这都拒绝,还算什么男人?”
那年的圣诞前夜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签名会,至今回想起来都感慨良多。虽然非常紧张,但给每一个人都各写下了一句话,如此周到的应对也只有那一次签名会了。在签名会之前,我还去附近的书店兜了一圈,特别是河原町的丸善书店还很热情地迎接了我,给我带来许多勇气。
河原町BOOK FIRST与河原町丸善书店,现在都不在了。
想到这件事,就会觉得“时光飞逝”,令人寂寥。曾经声援过我的两家书店如今都已不存在,让我悲从中来。
在BOOK FIRST出席人生第一次签名会前,我紧张羞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甚至觉得自己这样的人能办签名会简直是对不起大家,自己谴责自己:“你算哪根葱?这么不可一世?”万一签名会一个人都没来该怎么办?
然而,还真的有人来排队了。
虽说是获得日本幻想小说大奖而顺利出道,但我只写了两本书,鲜有人知。可我的签名会居然真的会有读者来,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直到那一刻,我才总算切身感受到:我并不是面向步枪射击部那样的小圈子在写,而是在外面的世界真正拥有了“读者”。
我实在太开心了,就好像步枪射击部的老生欢送会时那样,觉得“今天也许就是我人生的巅峰了”。
在写完《太阳之塔》后,我曾经为是否要继续写大学生题材而犹豫过,最终的结果证明太田出版的喜多男先生提出的意见很对。的确,有人提意见说这本书的内容不过是《太阳之塔》的老调重提,是翻来覆去写同一篇文章的放水作品,那也只好承认。
可对我自己来说,曾以为已经耗尽一切心血的题材还能创造出新的东西就足够震惊了,也让我萌生了自信。因为《太阳之塔》是一部纯粹胡乱发挥的作品,能够整合成一本书就近乎是奇迹了,而《四叠半神话大系》是有意识地写作出来的,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受委托而写出的长篇小说。
于是,我就继续厚着脸皮写着陈腐大学生的小说。
后记
来谈谈之后的事情吧。
二〇〇五年三月,我总算离开了徘徊七年之久的大学校园,成为社会人。河原町今出川那套六叠公寓由于我的拖延症而没续签成合同,只得再次搬家。
新的房间在御灵神社旁边,有十叠那么大。我终于完全从四叠半世界成功逃脱了。不过,这房间就算白天也暗得像地下室。我为什么会挑这种地方呢?因为房间够大,租金却便宜,况且日照越差或许就越能集中精神。实际住下来,果然能随时在如同半夜的环境中执笔写作,没有比这更让人集中精神的房间了。相对地,我只要待在房间里,连当天是晴是雨都搞不清。真是鸦雀无声。要是这还不能让人冷静就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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