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繁體

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24)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在这种自由散漫的日子中,我切实地开拓出了一个四叠半世界。

在三年级之前,我对“京都”或者“四叠半”都没有明确的意识。因为我只被赋予了那样一个世界,便不觉得有什么好与坏。日后回顾才感慨:“那的确是一段愉快的日子啊。”

当时的我怀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也就是学生时期就出道当作家。

我下定决心,一上大学就开始写长篇小说。一年级春天时就开始写一篇讲述郊外故事的小说《吉赛尔》。那篇小说只能说是一桩浪费了一千多张原稿纸的大蠢事。由于作品太过气壮山河,写完的时候我都上三年级了。尽管那部作品是毋庸置疑的失败之作,但我怀着挽回那场败北的意志,日后执笔写出了《企鹅公路》。

我几乎就没写过其他小说。

因为我尚未发现“京都”。

四叠半放浪时代

就这样,连我自己都不知在干些什么的时候,四叠半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我不适合上农学部”的感受缓缓膨胀,到三年级时便没头没脑地考虑起转专业。可我连转专业需要做些什么都不明白,磨磨蹭蹭的时候已经升上四年级,被分配进了研究室。

在此事无巨细地描写全过程就太没劲了,更何况我毫无动力去重读日记,就胡乱地概括一下吧。

进入研究室之后,我就觉得每日的生活越来越烦躁,甚至连看到白色实验服都快抑郁了。我思来想去,觉得这种日子持续一年实在受不了,就以黄金周假期为界,往后再也没去过研究室。我拒绝上学。

从那时起,我的放浪时代就开始了。尽管此前也净是些莫名其妙的日子,但往后就愈加不明所以了。

我在那篇长达千页的郊外主题低劣小说《吉赛尔》前茫然自顾,早已丧失了要当小说家的不切实际的自信。我当不成小说家,回不了大学,也不想找工作。我什么都不想成为,却必须成为什么才行。我躲在四叠半房间中,深夜里盯着天花板,满心焦躁,几乎要“哇啊!”地大喊出声。我化当时的痛苦为动力,日后写出了《新解 奔跑吧梅勒斯 他四篇》。

我这一筹莫展的模样让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利用丰富的人生经验,给了我一针见血的建议。

“总之你先去趟外国吧。”

没什么道理。

走投无路的人就逃去外国吧,就这么简单。

我用尽最后的气力,去了学生协会,申请了为期一个月的英国伦敦语言学研修。两个月后我已经身处伦敦。我并不是特别想去外国的那种人,非常害怕坐飞机。即便如此我还是去了伦敦,是因为我想通了——哪怕因飞机坠落而死也不在乎了。

身处伦敦的那段时间,我上半天语言学校,剩下半天就瞎转悠。我在公园里无所事事地阅读夏洛克·福尔摩斯,我去大英博物馆参观,我还不知为何劲头十足地上了迪斯科舞船,体验过了令人想跳进泰晤士河的忧愁。

我倒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给脑袋通了通风就回国了。

非常单纯。

那个夏天之后,我休学了一年,过了段闲散的日子。我开始在寿司店打工,一门心思送寿司外卖。就是那阵子看了太多ZENRIN[2]的住宅区地图,看到双眼充血,我才染上了把京都的具体地名写进小说的怪癖。不送寿司的时候,我就备考公务员,或者找明石闲聊胡扯。明石同样在司法考试中落榜而陷入了人生迷途,我们俩骑着女式自行车绕琵琶湖一周,品尝到累得半死的苦楚,也是那阵子的事。

我所居住的四叠半公寓“仕伏公寓”的新住客越来越少,来自中国的留学生比例越来越高。房租降到了一万四千日元。同一栋楼里有个半夜里会冷不丁尖叫起来的学生,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末路,终日提心吊胆。最后,他老家来人把他领走了,只留下霉迹斑斑的四叠半房间。

那年秋天,我写了日后收录在《狐狸的故事》中的短篇《果实中的龙》。那是我首次以京都为背景,描写以大学生为主角的小说。当时写的原稿比现在大家所见的更加令人感伤,虽然并不是足以拿上台面给人读的东西,但我在写它的时候,产生了“以京都为背景或许能让小说更有说服力”的想法。

然而,我对“京都”的感悟还尚未觉醒。

从冬天到次年春天的那段时间,我写了以郊外为背景的第二篇小说,给日本幻想小说大奖投了稿。我用“森见登美彦”这个笔名也是从那时开始的。我还记得投稿就快截止的那天早晨,我才在四叠半房间中来回翻阅《古事记》,终于找出了“登美彦”这个名字。那篇作品我自己并不怎么中意,也只能说是失败之作。不过它通过了初选,也算给了我一点勇气。

还有另一件让我鼓起勇气的事。

步枪射击部的老生欢送会上,我把往日射击部生活中写在活动室笔记本、比赛宣传册与内部主页上的傻瓜文章收集起来,印成了二十多册复印本,送给了同一届的学友。

“多了几本,想要的人自己来拿吧。”

我的话音刚落,前辈与后辈们一拥而上,从我手中把复印本抢了个精光。某个后辈对我说:“我父亲总是津津有味地看你的文章,有这本册子可太棒了。”看到自己的文章为人所需求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我喜不自胜,甚至觉得“也许现在就是我人生的顶峰了”。当时那“胜利”的记忆一直留在我脑海中。

于是,又过了一年,我成了五年级学生。

春夏之交,我在公务员考试中一一落榜,工作也没定下来。不过,父亲叮嘱“必须要考上”的研究生院考试倒是及格了。我也没别处可去了。

“就研究一下竹子吧。如果不行的话,就真的不行了。”

我这么想着,决定重返大学。

我解除了休学状态,目标是半年内取得毕业所需的学分。因为农学部有条美妙的规定:不写毕业论文,只要攒够学分也能毕业。就算我的研究生院考试合格了,学分不够,毕不了业可就前功尽弃了。

[1]哈默利公司,一家枪械制造商。——译者注。

[2]日本一家地图信息公司。——译者注。

《太阳之塔》时代

我是在那年的秋天开始写处女作《太阳之塔》的。

《太阳之塔》的诞生有好几个要因。

在写《果实中的龙》时,我意识到以京都为故事背景写起来可能会更轻松,这是其一。学生时期与朋友们聊过的愚蠢话题就这么忘却也太可惜了,必须以某种形式保留下来,这是其二。想写一写与我分手的女孩,这是其三。最后一点,就是老生欢送会上,好几名后辈与前辈聚拢而来,抢着要我那自制文集的光景。

我决定以京都为故事背景。

我决定写自己真正有自信写好的、我周遭的大学生生活。

昔日我自以为“这种文章不应该用来写小说”,后来却不再考虑耍帅或是别出心裁,只是顺着文章的节奏,释放妄想,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面貌,等着对方来吐槽我。我受过盟友明石的熏陶,又整日与黑蝎氏斗嘴,便考虑使用由此练就的表达方式。

在派送寿司的日子里,我在四叠半房间的书架前摆开一张小桌子,断断续续地写起《太阳之塔》。我也曾经在中途丧失信心而搁置过,但重读之后仍旧觉得有趣,又继续写了下去。

我费尽心思想装进《太阳之塔》,最终却因为故事的关系不得不删除的素材有两个。

其一就是步枪射击部的损友——以他人的不幸为乐的黑蝎氏。我与他那怪异的关系没能收入《太阳之塔》,只得死心。这种奇妙又扭曲的友情形式日后在《四叠半神话大系》中实现了复活。

其二就是每夜造访主人公家的狸猫。我骑自行车经过北白川的街道时,曾见到过狸猫逃进排水沟的景象。以此为契机,《太阳之塔》的雏形到中途都有狸猫登场。大概情节就是狸猫变成男主角心爱的女孩,每夜造访他家之类的。结果写下后,导致故事没了条理,我只得把狸猫彻底删除了。然而我对狸猫那种超凡脱俗的存在始终难以忘怀,日后也驱使我写了“有关狸猫的故事”。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