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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吧!梅洛斯:新解(出书版)(10)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代珂 阅读记录


“不过雨好像也快停了。”我说。

“嗯。”他说。

我抬头看着雨滴散落的天空,西边的云已开始散了,露出美丽的蓝天。云层的缝隙里透射出一道道阳光。就在那时,渡边“啊”的一声,指向天空。“是彩虹。”他说。当时的对话,跟电影最后的场景一样。之后我们就在兼六园四处参观,聊天。那是我第一次和渡边两个人悠闲地聊天。渡边是个寡言的人,但我也没觉得他难沟通。就算和他交往之后,他的话也不多。

鹈山之所以对彩虹那样执着,可能是因为他想重现当时兼六园的场景。可是做出这样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那是不是他试探我和渡边的方式?我还是在翻来覆去地想,到底有什么理由,至于专门拍一部电影吗?

彩虹也出现了,高耸至楼顶的银杏树已呈现出熟透的颜色,金黄的阳光穿透云朵的缝隙照了下来。鹈山所追求的一切条件都具备了。说完台词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我犹豫了。摄像机另一头的鹈山正注视着我们。我感觉到了无言的压力。可那压力究竟想把我推向哪一边,我已经不大明白了。我想鹈山是要我完全按照剧本行动,但同时我又觉得,他希望我不要听从剧本的安排。

渡边忽然伸出被雨淋湿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吻了我。

然后电影结束。

彩虹消失了,云再一次遮蔽了天空。

真的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晴朗。

渡边说还要打工,就先走了。之后鹈山就一个人搬起了那些水泥砖。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寂寞的孩子。不一会儿,他似乎累了,蹲了下去。雨势渐强,我就站到他身旁替他撑伞。我说回去吧,他却不说话。他将站在楼顶伸手摘来的银杏叶含在唇间,注视着我。

他的眼睛总是有些可怕。

那双眼睛我很熟悉。每次我专注于和别人聊天,回过神再看鹈山时,他总是用那样的眼睛看着我。说可怕可能不大准确。那是一双透着寂寞和疏远的眼睛,言语无法形容。

我觉得鹈山在钻牛角尖。我明明是为了他在表演,他却不理解我。

无论我怎么向鹈山解释,我是在为了他而努力,一切都只是演戏,他的眼睛都没有丝毫变化,仍然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雨一直下,楼顶上仿佛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雾。我还记得,因为雨声太大,我说话时都是喊出来的。他终于嚼起了银杏叶,嚼得稀碎。

我哭了。

头脑一片空白。随后,我开始可怜起他来。总是重复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会疯的。我不想让他绝望。我明明一直在努力,就因为我喜欢他。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我想。

我们久久伫立在楼顶。

导演鹈山彻所述

拍摄开始于九月最后那个周六。

那真的是一部最小规模的电影,我负责拍摄和录音,只有两个演员,一处舞台。这类设置固定场景的电影,我既喜欢看也喜欢拍。

斋藤介绍给我的拍摄场地很有意思。那是一栋三十年前建的钢筋混凝土公寓,有学生运动年代的气息。那种荒凉的感觉我很中意。场景正合我意,两个演员正合我意,天气也正合我意。

话说回来,总有人以为我特别喜欢电影,对电影倾注了许多热情,其实那是大错特错。对于拍电影,我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我只对拍“她”有兴趣。刚进电影社时,我是有过拍点儿电影的打算,可一旦品尝到了另一种乐趣,电影什么的全都无所谓了。把她拍得更具魅力,是我身上所剩的唯一欲望。

我决定在秋天拍摄,那年夏天就一直闷在图书馆里写剧本。临时起意就叫“楼顶上”,不过最后也成了正式名字。也有人说这名字差点儿意思,可对我来说,就连名字也是无所谓的东西。

写剧本时我就在想,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拍电影。那么我必须拍一部“无与伦比的电影”。

所以我请渡边来跟她演对手戏。

为什么选他们两个来当主演?电影社内可是骂声一片。丧心病狂、大变态、猥琐男、不是人、施虐狂,更是受虐狂,还是色情狂,不如做个放屁虫。各种骂我的话都有。我承认他们说得都对。所以对我并没什么影响。

《楼顶上》是这样一部电影。

两个主角是电影社的伙伴,也是曾经的恋人。现在她也有男朋友。男朋友是个拍独立电影的,但其实拍电影只是幌子,他只对拍自己的女朋友感兴趣。那是一个举止、气质都很令人恶心的男人,嫉妒心强,低三下四,又十分自恋。至于她为什么会找这样的人做男朋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所以还是不说为好。反正她那男朋友也不出镜,管他呢。

有一天,在学校的楼顶上,她邂逅了曾经的恋人。过去是她抛弃了他,选择和现在的男朋友在一起。自那之后,二人多次偷偷见面。她因为现男友的事找他倾诉,他每次都陪她聊天。很快,两个人开始谈起他们曾经的回忆。他试图以此让她回心转意,而她也动了心。可是她的回应却模棱两可。就这样,伴随着他们一次次的相见,起风了,下雨了,秋渐渐深了。

平静而普通。

然而,这对男女在电影里谈及的回忆,都是真正的回忆。关于我女朋友和渡边之间的点点滴滴,各种对话和片段,一切的一切,我都从她嘴里问了出来并记在本子里。读那些东西就是我的兴趣爱好。那也成了电影剧本的素材。

换句话说,渡边演绎的就是渡边,她演绎的就是她自己。在电影里重归于好的那对男女,就是他们自己。

剧本写完时我无比畅快,热切地期盼着拍摄的开始。因为我确信,一定可以拍出令自己陶醉的作品。我拍电影可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让别人为之着迷。我拍电影只是为了让自己沉醉。

于是,我给渡边打了电话。

那时候盂兰盆节刚过,他从老家回到京都,我们在今出川大街边上的进进堂咖啡店见面。

我还真有点儿紧张。虽说她和我在一起后,跟渡边的关系仍然不错,但这次我的要求可很过分。咖啡店昏暗的角落里,我们喝着咖啡,我让他看了剧本并请他出演。我还记得当时是这样劝他的:“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拍电影了。所以我想拍一部自认为无与伦比的电影。”这虽是我的真心话,可是,我完全无法保证,在我看来最棒的电影在他眼中也一样。这些他不会懂。而那也正是他的优点。

渡边翻动剧本,沉默了一会儿。

那时他的眼神很犀利。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生气了。把他曾经的恋爱回忆写进剧本不说,还打算让他本人出演,就算他跟我翻脸,我也无话可说。我甚至在想,想动手你就动手吧。不过我还想了,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别动手。我喜欢精神上的痛苦,但讨厌肉体上的痛苦。

我还是很有把握的,估计渡边有九成可能会答应。他对“为了作品不择手段”这种苦修式的东西没有抵抗力。越是执拗的独狼,越是容易被这种东西俘获。

渡边点头了,还说剧本就那样没问题。他最清楚不过,我不是那种因为别人说了什么就改剧本的人。我们是最亲密的朋友。

“只有一点我不大放心。”渡边指了指剧本的最后一页,“这里写着出现彩虹。真能按照写的拍出来?”

“当然。彩虹必须出现。”

“是嘛。那就这样吧。”

渡边对我说的只有这些。他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们握了手。他稍稍抽动面颊笑了笑。我不明白他那笑容里的意思。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当然就这一点来说,我也没资格指责别人。

我先说清楚,免得引起误会,我可不是为了追求什么真情实感才来找的渡边。我最讨厌耍那种花招了。问题不在于真不真实,而在于能不能拍出让我兴奋的东西。只有这一点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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