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75)
见自己被人扶住,免于栽地,执事正要道谢。
许青窈伸手,意思是支钱。
执事两眼一翻,彻底倒下了。
许青窈还不打算放过他,俯身笑眯眯地问:“能开票吗?现银拿着不大方便。”
旁边有人好心回她,“赌场都是现钱给付。”
也是,本来就是这么个挥金如土的地方,锦衣夜行,谁能知之——赌场是拿活人作招牌的。
于是,许青窈叫随从们把一万多两白花花的银子搬上四驾马车,在一众钦羡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堂下兑钱的女赌客们排成长龙,账房已然面如死灰,抬头眺望一眼,队尾望不到头,再看看就要见底的钱柜,心里想着坊主的手段,不禁两股战战,汗如雨下。
怎么昨儿这么多人都押中了?难道真有什么花神显灵?
花会执事快马加鞭到长盛坊总舵报信,谁想屋漏偏逢连夜雨,薄青城去了太仓,处理沙船建厂的事项。
消息送到薄青城手上,已经是入夜。
码头上,乌篷船。
昏黄的灯火在岸边飘摇。
那分筒执事战战兢兢问:“老大,您看,这钱……还兑吗?”
再兑下去,花会这些时日赢的利都算打了水漂了。
可是如今,还有一堆农妇坐在分筒的院里打算死磕到底,看样子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薄青城冷冷一瞥,“我素日告诉你们什么?”
“诚……诚为天下先?”跑风的小伙计试探着说了一句,被顶头的执事瞪一眼,又缩了回去。
薄青城倒多看了那伙计一眼,示意他说得不错。
又道:“‘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心里不算计这个便宜,如何能吃这么大亏?”
执事手足无措,“我也是为了长盛坊。”
薄青城不怒反笑,“到底是进了长盛坊,还是入了你的私账,恐怕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食指微曲,轻敲桌板,“咚咚”两声,那执事吓得肩膀悚然跳了两跳。
见老大不再说话,似乎脸色稍霁,便尝试为自己辩解:“您不知道,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有多难缠,钱就送得迟了点,这会儿已经满地撒泼了……”
“头发长,见识短?”
薄青城冷笑,“你的头发在哪里,见识又在哪里?”这个执事是个癍癞,听了这话,不可谓不扎心,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拿我的牌子去钱庄里支钱,趁夜把这事儿给我办妥了。”
嫌恶地看了此人一眼,原只想着此人是个不重色的,想必不会惹出风流事来,这才发配到了花会去,在脂粉堆里迎来送往。没想到不图色的背后,原来是因为给铜臭堵住了眼睛。
连彩筒都敢耍花样,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赌坊还做不做得下去,这摆明了是要砸他的招牌。
看了一眼跑风的小伙计,抬手招了一招,“你留下,把今日的见闻跟我详说。”
薄青城看这小僮咽了咽口水,许是舌燥,便亲自执壶给倒了一杯酽茶。
“这几日诸事缠身,也只能靠这浓茶来提神了,见谅。”
小僮哪敢想过让老大给自己沏茶,立时感恩戴德,恨不得五体投地。
乖巧将这几日的见闻都细细讲了,知道老大最厌恶桃色纠纷,便刻意不去描绘那女子长得如何,只形容她是如何的富贵和气派,又是如何设局,装傻充愣,将他们赌场上上下下算计了个干干净净。
他以为老大听了会暴起,谁知竟是一派春风化雨,甚至露出怪异的微笑。
细细搓弄腕上的紫檀佛珠,这还是他去太仓供养三宝后,老住持相赠的回礼,人家都求神拜佛,他素来不屑,不想今日一历,仿佛竟真能带来好运。
“如此奇才,若能为我所用,必将使明珠之辉得见于天下。”
小伙计仿佛也被这种求贤若渴的激奋所感染,隐有孺慕之心生发。
只见薄青城眉目熠熠,一双黑曜石一般的黑瞳在灯下光华流转,“那人在哪里?”
若能得此再世诸葛,他自当三顾茅庐,礼贤下士。
小伙计咂摸着老大的神情,犹豫道:“那女子乃是同其郎君前来,听说是一位药材商人,原要下闽南,路经淮安,现下应该已经启程。”
“什么?”
“客商?”
薄青城神色有变,“不对。”
既然是药商,淮安是转运之都,大江南北的行货都在此集散,药材自然不乏,为何不同本地客商有任何联系?还有做生意的特意捂着自己的行踪不成?薄家的药材生意数一数二,他这个行会会长竟没听到一点动静,难道淮安还容不下这座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