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59)
何况借此一役,他还力压了那个姓赵的铁郎中一头,此人被迫出走,这般,淮安城里如今才有了他一家独大的风头。
虽然后面,薄二哥向他讨过几次安胎药,哄得他以为是亲人之间的一般关切,直到现在看来——什么逃妾,分明就是他那堂嫂,也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一个面似观音却心机比海的女人。
她到底藏了什么阴谋?
许青窈看对面神情激变,心里只觉好笑,暗道:他果然认出自己。
这很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因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她是磊落的。
也因了这磊落,反叫对面的少年惴惴不安。
“你想干什么?”如果是叫他背叛薄二哥,那就是天方夜谭了,她不会以为自己真的能收留她,为她所用?
女人抬头看一眼外面的招牌,“只是来看病。”
眼中有光错落闪过,面色一沉,“你想落胎?”
许青窈只是微微一笑,那意思是:我可没说。
“我说的瞧病——是来给你瞧病。”好心地替他解释。
“我有什么病?”满面狐疑。
“不是瞧你的病,是瞧你爹的病。”言笑晏晏。
薛汍又是一惊,“我爹早走了。”
许青窈不置可否,只是微笑。
见许青窈笑,他不悦地撇了下嘴角,“走了,云游去了,不是病了,更不是死了。”
“你爹为什么突然就要离开淮安城,撇下他注入大半辈子心血的那个药房?”她挑眉,“你就没想过?”
知道她挑拨,薛汍冷笑,“那自然是后继有人。”
他指的是自己。
“何况,”向后一仰,倒在衬了金丝团花坐垫的太师椅上,“托薄二哥的福,如今店面规模扩了十倍不止,到处都是我薛家的药铺子,他老人家自然是要退居后方颐养天年去了。”
“颐养天年?”
笑,“恐怕已经长眠了。”
听她嘴头阴损,薛汍直起身来,“你再说一遍?”
“他当初为什么要连夜带你走,你也不想想。连自己老爹的死活都不管,你还真是个大孝子,枉你学了一身的岐黄技艺,只作了一个助纣为虐的无知小人。”
眼看她还要再说。
不欲与这名声狼藉的妇人纠缠,“你这张利嘴还是留给我好脾气的二哥听去吧。”
说着就要招人进来。
“啪”地一声,许青窈朝红木桌上拍下一纸,纸面发黄,墨迹已然有些漫漶。
“这是我的诊金。”
只消一眼。
猛然站起身,“全本在哪儿?”薛汍毫不掩饰地欣喜若狂。
“上册被赵岐黄拿走了。”
“下册呢?”这样的绝世医书,就算只有下册,也可借此窥得天机,助他的医道步入大乘。
既然义为此人所不惜,便只能动之以利。幸亏她早有准备,在靴中除银票之外,还藏了这样一张残页。
“想要下册,先应了我的条件。”
“可以。”
“你不问是什么?”
“我知道。”已经拿起纸在看了,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不肯再向旁人虚掷一眼。
许青窈哂笑一声,“看来你的忠诚也不过如此。”
外面待诊的百姓已经等得太久,开始聒噪起来。
薛汍头也不抬地唤了一声,“白术,过来,将你的这位师弟领进去。”
许青窈不大信任地看向叫白术的来人,心里提起又沉下——原来这是个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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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他走进后罩院。
“你就住在这里。”音色温良,叫人心安。
“多谢。”
那人走后,她左右打量,这是一间不大的耳房,只有一床一桌,门外就是炒药晒药的地方,大排的木架子连成一片,上面翻晒着各类生熟草药,因此有浓重的药气充盈于室。
她喜欢这草木青和药香,几天几夜的奔波疲惫减去大半,在层层弥散的清苦味中逐渐睡去。
醒来已是西山薄暮,斜阳在墙上打下金影,像是一个陈旧的铜镜,将小院的一切都折射进去,墙头的杨树在晚风中微微摇动,竹架陶锅,绿草墨药,还有她的青袍皂靴,全都落在那里面,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薄家大院。
抬起头,黛瓦铺成的屋脊后,是邻舍的高楼。
那是一座色泽极沉的木楼,泛着暗红,因离得远,纹理看不大清晰,却隐约知道,不是什么寻常材质,恐怕比她那楠木楼还要好些。
那楼雕梁画栋自是不提,更奇的是,在楼阁背后,还隐着一排山峦,险峻异常,像是顷刻间便要翻云覆雨一般,映着天际乱云飞渡,简直有如人间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