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58)
只有膝下绿瞳的猫儿,任它随意攀咬。
抬腿要走,不提防踝边一个挂件紧抱,嘴角勾起,俯身将袍边的银线扯下,递给嗜闹的猫儿作耍,这才得以脱身。
“少主也太惯着这畜生了。”老仆见耽搁了事,面露不满。
少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推开门,问道:“可是去淮安的船来了?”
“只怕还有另外的事要麻烦少主。”面露不虞。
这些土匪头子,也太不讲规矩,他家小主人只来了这么半个月,他们便弄出一大堆麻烦找上门来,什么铁器熔铸,火器使用,采买记账,官商周旋,硬生生将他家小公子当成了衙门里的师爷,昼也烦,夜也烦,害得他家公子旧病复发,心疾难安,倒是他这个老头子,被奉为座上宾,沾了不少的光。
饶是如此,小公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无妨”。
倒是慷慨,直叫他这个老奴,操碎了心肠。
一老一少朝墙上挂了白虎皮的草堂走去。
一进门,便有一群大汉起身行礼,将这对主仆延请至主位。
“小公子,绑错的那几个小娃儿该如何处置?”满脸苍髯的彪形大汉尽力斟酌自己的用词,这段时日,和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待在一处,他们整个寨子里的人似乎都文雅了许多。
“方才做给他们的鱼,第一筷动的分别是何处?”面沉如水,音色清朗如碎玉。
大汉不解其意,仍然据实回答:“第一个掇了一口鱼背,第二个挖的是鱼肚,第三个嘛,”大汉停顿一下,嘴角回荡着笑意,仿佛也觉得那场面很有意思。
“那小子,一上来就挖腮帮子上的月牙肉。”
少年听了,答:“第一个,原路送回;第二个,要一年的粮食收成。”
“第三个呢?”
“三十年的佃钱。”
“明白了!”
大汉一拍掌,左右分别倒酒,“小兄弟,留下来行不,你这一走,大哥还真舍不得!”
少年并不接他的酒,自己斟一杯茶,一饮而尽。
“小弟以茶代酒。”
尽在不言中。
意思已经说得很透。
大汉的神色黯了黯,“行,以后有用得上大哥的地方,尽管张口!”
抱拳,“多谢。”
一路送至渡口,“还有最后一件事,大哥要讨教你。”
少年用眼神示意他说。
大汉压低声音,“截来的那批金丝楠木,该怎么处置?”
“乌斯藏不日将会入境朝贡,这些好货,自有红袍的喇嘛抢着收购,沿途的官吏轻易不敢动。”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言重。”
直到船只消失在浩渺的烟波里,青峰寨的一众土匪始觉怅然若失,忽然,头顶翻涌的乌云里,冲出一只矫健的禽鸟,盘旋在众人头顶,不住地唳啸。
青袍玉带的小公子和他沉默稳健的老仆站在船头,向他们挥手作别,直到消失在水与天的交界。
第31章
正午时分, 许青窈出现在淮安城最大的药房——春晖堂前,旁边一队衙门公差打马而过, 尘烟四起。
旁若无人地走进人群, 门前已经聚起大批贫民。
这是春晖堂的每月义诊。
由背后的大东家薄青城牵头,掌柜兼郎中薛汍坐镇。
既然他费尽心机到处搜捕,要断绝她一切后路, 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自投罗网,投向网中一处人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这地方叫作“灯下黑”。
前面一个老妇在柜台上领了数包草药离去, 终于到她,走入屏风后。
坐下, 左手伸出,直腕仰掌, 压低声音:“近来总是心慌不已, 劳烦郎中一瞧。”
薛汍三指指端下压, 眉峰一跳, 掀起那双薄眼皮, 打量她面庞, 凝眉苦索半晌,眼中有惊色闪过。
微抬下巴,语气已不大自然, “右手。”
照做。
薛汍指尖略一触, 被烫着般,突兀地收了手。
语气冰冷, “我给姑娘开一剂, 保证药到病除。”
说着,向外招手, “车把式!”
拦下他想要叫人的手,“小薛神医误诊了。”露出稳操胜券的笑容。
将他叫作小薛神医,是想提醒他关于那个无声消失的老薛神医,她有话要告诉他。难道他连自己的爹也忘了不成?
“为何会想起来这里?”
眼看薄二哥苦寻她不得,忽然亲自送上门来,这妇人竟是迷途知返了?
没错,他见过她,也记得她,甚至可以称得上印象深刻,一个寡居三年的孀妇,有朝一日骤然有孕,并且凭借这来路不明的孕胎死里逃生,这任谁听见都可以说是一桩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