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50)
“许青窈。”
“窈娘。”
还是“窈窈?”
他现在开始后悔那个精心设置的陷阱——那份伪造的公文路引,会将她引向何方?
如果这会令她身陷险境,他宁愿从来没遇见过她。
他以为他能掌控她,
他以为他能找到她。
“许青窈,若你平安归来,生下孩子后,我放你自由。”
风移影动,花气袭人。
楠木楼上,冰裂纹槛窗大开,借着月光隐隐窥见,一个长身男子和衣躺在精致古朴的月洞门雕花架子床上,三个音韵极轻的字一遍又一遍从男子的口中溢出。
像是梦呓,又无比清醒。
“许青窈”
“许——青——窈”
“许——青窈”
……
舌尖始终差上颚一点;牙齿始终离舌尖一点;牙齿推开下唇,上唇又贴上牙齿;聚合,又分离;圆满,又破裂;这样暧昧,又止于暧昧。
满床的各色山茶,他沉沉睡去,口中还含着一朵“鹤顶红”,夜露未晞。
上次那朵是“十八学士”——那日他尚未吻到她,只有洇而柔的瓣子。
他怀念她。
可是连他自己也知道,此花的盛开,仿佛已在很久之前了。
第27章
卯时, 天刚亮,淮安府衙, 宝翰厅。
“山阳知县贺昳人在何处?”淮安知府范文烛望着眼下的空座, 面色不豫。
“回大人。”门口天光一暗。
一个貌美小僮走上前来,“贺知县身体不适,特向大人告假。”
范文烛须子跳了两跳, 分明大动肝火,这已经是自此人上任,第三次无故阙堂。
若不是这姓贺的背后靠着国公府, 他早已叫他好看。
深吸一口气,摆手道:“下去吧。”
想见那京中世家的煊赫, 复又招小僮回来,眉眼带笑, “代本官问候你家世子贵体康泰。”
同一时刻, 被四品堂官大人殷勤问候的七品芝麻小官, 正窝在他那大红色地鸾凤串枝牡丹莲纹锦蚕丝被中酣眠。
青玉双耳香炉里瑞龙脑香丝丝缕缕弥散。
紫檀木桁架上, 青色?鶒补子官服与桃红水袖及绉缎角花帔的戏服缠在一处。
“世子爷, 小的回来了。”唇红齿白的小僮推推那人。
“姓范的没难为你吧?”那人嗓音略带沙哑, 朝被中钻一钻,满口京腔。
“他怎么敢,咱们堂堂国公府, 几时将这么个地方知府放在眼里?”
“国公府又如何, 本世子还不是被弄到这么个穷乡僻壤来受罪?”
饶是小僮再自矜,也不禁感叹自家公子刻薄, 这么一个豪华富庶之地, 多少当官的挤破脑袋想来,也能被叫作“穷乡僻壤”?
朝地上瞥一眼, 散落一地的纸团。
“世子爷,您的信好像还没送……”
“信?什么信?”
“写给薄小公子的信啊。”
“给济愚的,不是昨儿夜里就发了吗?”拿鼻腔嘟囔。
“您自个儿看看吧。”
男子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弹起,睫扇翕然一展,直拍脑门,“我这记性!”
完了,这下济愚饶不了他。
说来也怪,他从小在家人手掌心上蹦跶大,京城里有名的混世魔王,要说起来,还真没怵过谁,偏偏对这个同门师弟,存了那么一丝畏惧。
怪了啊,那人明明就是个病秧子,年龄还比他小那么几岁,真要论哪里比他强,也说不上,不过就是脸好看了那么一点,聪明了那么一点,更得师父宠爱了那么一点……
对,一定是畏惧师尊淫威,才跟着怵了那小子。
贺昳又得意起来。
被贬到这山阳县又怎样,自己还能听曲儿唱戏,再听不见老爷子训斥,乐得清闲。
昨天城里闹出那么大动静,听说是薄府二爷的一个妾室逃了,他这个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人,竟然也特特留意了一回。
自然要归功于那位贤弟的嘱托——
济愚早叫他帮忙留意薄家近日的动向,尤其是那个大房的孀妇——他名义上的嗣母。
说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为此事伤神,早在一个月前,走马淮安新上任那几日,他就帮了济愚的一个大忙。
当然,这还是出自那位素有神童之誉的师弟的指点——他竟然要自己派人堵在去薄府的路上,把那进去给薄老族长瞧病的郎中截走。
依他看,这事儿做得也忒不地道,人家风烛残年的一个老头儿,满打满算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请自己的贴身郎中瞧一会子病,你还要从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