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289)
薄今墨回头看了一眼,他识得此人, 还是在前任知府范文烛的丧礼上, 有人对许青窈出言不逊,他教训了两句, 对方豪横, 眼见要打起来,此人路见不平, 替他出头,之后便有了来往。
这回军情紧急,此人原本就是千户长,身手了得,又是个极能服众的人,便被众人推举出来带兵主事。
两人原本就是旧相识,合作起来倒也痛快,面对老熟人,薄今墨直抒胸臆,“我们再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淮安一旦失守,东南半壁江山就亡了,北地大门也将就此洞开,叛军长驱直入,京畿重地不日即成囊中之物,但是若援兵长久不到,死守下去,便要眼睁睁看着满城百姓化为饿殍……薄今墨这些天一直在纠结,在方才听见“人相食”的一刹那,他却作出了决断。
大胡子千户眼睛一亮,“少主的意思是,夜袭?”
徐伯点头,“非此不能破局。”
薄今墨道:“不成功,便成仁。”
“我带兵先行!”大胡子当仁不让。
“恐怕还不够。”薄今墨直言不讳。
片刻,又道:“既然城外敌军扎营数座,连绵成片,只剩江干之处尚有松懈,不如据此打开一条江路,夺围出城,再会同外围的漕帮子弟,共同夹击,或可觅得一线生机。”
“你真打算将漕帮卷进来?”千户问。
薄今墨点头,神色颇为沉重。连旁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他这个总舵主怎么能不明白,漕帮势力庞大,早就惹朝廷不满,漕粮改制为海运也有一部分是意图消解这部分民间力量,这会儿他偏偏要把兄弟们都扯进来,假如输了,是灭自家威风,赢了,却可能惹朝廷忌惮,吃力不讨好。
另外,他还存有部分政治理念上的私心,好不容易海运成功,眼看今后将要开海禁、行海运,这会儿漕帮扯进来,必然要重新洗牌,自古忠义难两全,他夹在漕帮前途和家国命脉之间,再次面临艰难的抉择,仿佛有什么撕扯着他的良心。
徐伯见自家小主人面露难色,自然理解他的苦楚,像是想起了什么,“少主,不如我们再等等。”
薄今墨的眼神深了深,手指微微曲起,叩在桌上发出沉笃的声响,“徐伯,你不该不经过我同意,就自作主张,将夫人扯进这件事来。”
“老奴知罪。”徐伯并不辩解,一味垂着头,似乎有些心虚。
到底是相伴已久的亲人,薄今墨也觉得方才的口气重了些,给徐伯倒了杯水,“外面很危险,她虽在智谋上比别人强些,到底身子弱,又大病初愈……”
算了不说了,越说越心慌,薄今墨眼底阴翳浓重,兵荒马乱,危险无处不在,她会怎样,他简直不敢想。
更令他不安的是,除了这个,冥冥之中,他还有一种预感,她这回离开,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吗?
他的心立刻揪紧了。
然而此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刻,也没有工夫供他咀嚼那些儿女情长,战况紧急,千钧一发,他不得不很快从那股不安中抽离出来,将自己投入刀剑无情的战场。
翌日,夜间。
白天此起彼伏的战鼓消亡,取而代之的是城楼上的枭鸟发出的古怪啼声。
一阵寒风刮过,一队穿着夜行衣的士兵暗中擦着城墙蹑足而过。
不多时,叛军安置粮草辎重的大帐被火烧起来了。
“有人偷袭!”
火把升起,位置暴露,大胡子千户带领的先锋队立刻被叛军层层围住。
高墙之上,薄今墨接连点亮三发烟弹,将夜空烧得璀璨。
各大城门瞬间涌出乌泱泱的漕兵,两军对垒,刀光剑影之中,血几乎染红了地面,与滚滚而过的江水难舍难分。
到底人少被动,不多时,守兵就败落下风,眼见城池失陷——
前方号角忽然响起,震彻黑夜。
天降雄兵,身穿黑甲头系红巾的大军,潮水一般渡江而来。
有了这波支援,大战很快结束,叛军弃营而逃,退徙三舍。
凌晨,日出时分,金光万丈,薄今墨站在城墙之上,迎面上来一位面目英武的老者,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薄今墨立刻泛起一种怪异的熟悉感,当看到对方身上的玄甲时,不禁脱口而出,“你们不是漕军?”
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出示手中军符,薄今墨看去,竟然是辽北忠毅军!
薄今墨面露惊疑,“忠毅军不是曾被圣上下令禁止踏出封地吗?”
老者解下头顶红巾,“只要旁人以为我们是漕兵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