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251)
就在那短短的刹那,她忽然意识到,她企图用自己来离间薄青城,摧毁他的大计,简直就是一种妄想,男人之间就像铜墙铁壁,利益将他们紧密连接,那一点小小的儿女情长,绝不会打破真正的权力壁垒。薄青城能为利益做到极致,出卖任何东西作为交换,那么她为什么不能呢?如果没有尊严和良心束缚,或许她早就逃出了这座牢笼。
什么是生意,生意就是交换,她太贪心,不敢舍弃的东西太多,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陷自己于绝境。过往的执拗,让她在南墙撞了无数次之后,头破血流,或许,应该尝试一些柔和的手段,她想。
于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下定决心作出改变。
黑暗中伸出的这一双臂膀就是她的烽烟,她的旗帜,她的兵器。
“你知道我是谁吗?”没想到对方既不接受,也不推开,而是就那么俯身撑在榻上,毫无感情地反问。
呼吸近在咫尺,却并不热炽,而是清凉的,有一股竹露的味道,令人想见一条穿行在竹林里的五步蛇。
然而并不使她害怕,因为竹林她的小园后头就有,更别提,这味道莫名让她感到有些熟悉。
“京里来的大官。”许青窈盯着那张看不清轮廓的脸,故作讨巧地回答。
她不说“太监”两个字,尽量避免激怒此人。
一双修长冰凉的大手在她的下颌磋磨,“你的小二叔将你卖给了我,你不怨?”
“怨谁?他还是你?”
对方轻笑一声,大概是觉得这个回答过分无稽。
想起之前那幕,许青窈一阵眩晕,极力佯装镇定,若无其事道:“我应该谢谢他。”
“这么说,你好像对他无意?”
许青窈听了这话,心下愈发奇怪,一个外地的大官,初来乍到淮安,问旁人家的私事干什么,而且还是什么“有意无意”这种莫名其妙的酸话,这像是一个大权在握的男人该问的吗?更不要说这人还是个太监。就算是听了外面的传言,打算查一查合作对象的底细,这会儿审的也该是事的真假,哪有问这个的。
面对这种不知所以的问题,她的回答自然也是模棱两可,“传闻捕风捉影而已。”
对面不说话了,然而却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像是立在床边的一尊冰冷雕塑。
许青窈心里打起鼓来,都说太监因身子上的毛病,心性残佞古怪,该不会是她的贸然之举激怒了他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后怕,身体往后仰了些,双手紧紧抓住身子底下的被褥。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还是被他察觉,“你好像很紧张。”他握住她的手,将它们从已经被抓皱的床单中解救出来。
“手都湿了。”
他说完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帕子来,替她将手心和手指都擦拭干净。
那种冰凉的绸缎质感,像被一条蛇信子,舔过她的掌心。
这人伸手来解她的衣襟,她本能地躲闪,继而又不动,她是下定了决心的。
可是解到最后一颗纽结,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抗拒起来。
被她乱晃的腿踢到,眼前的男人停下动作,带着喟叹的轻笑在黑暗里异常刺耳,“不怕?这就是你说的‘不怕’?”
“是不是以为我们这样的人,拿女人没法子?”尾音有些重,语气因为轻佻,反而更危险。
许青窈知道这话已经透露出一种十分险峻的处境。
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她又能怎么做?为免坦诚相见让彼此都下不来台,许青窈急中生智,试图引用一段佛经上的内容来金蝉脱壳。
“《楼炭正法经》中有一段说,天人相交有五重境界,第一重的忉利天,男女形交,同于世人;第二重,是夜摩天,喜相持抱;第三重是兜率天,意嬉笑语;第四重是化乐天,共相瞻视,不待笑语;第五重,叫作他化自在天,但闻语声,或闻香气,即为究竟,不待瞻视。”
许青窈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清冽,“由此可见,男女之情,只聚焦在脐下那几两肉上,真是下等境界了,一味地沉溺于此,反倒不如清心寡欲,利人利己。”
“照你这么说,我们太监倒是自在天中的高人了?”
虽然是反问,然而人已经仰倒在了榻上,是放松的表现,语气也很愉悦。
“别的不敢说,大人定然是。”
男人趴在堆叠的锦衾上闷声笑,“我在官场见过不少谄媚之徒,被女子奉承却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