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229)
见她姿态冷硬,大有送客之意。
知道她忙了一夜没睡,薄青城也不再讨嫌,起身朝门外走去,“昨天晚上谢谢你照顾我。”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许青窈将手搭在薄今墨额上,头也不抬,“请你离开,现在我要照顾他了。”
薄青城拂袖而去,走出几步又踅回来,站在门口,犹豫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族里给你请了个牌坊。”
他下意识地捕捉她的表情。
然而,许青窈先是一愣,随即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两个人都僵住了。
清风过廊,阳光半倾,竹篾帘子光影错落,谁都没料到下了一夜的雨,这时天会放晴,像是老天爷同他们开了个玩笑。
第100章
薄青城走后, 许青窈静坐了大半晌。
她又开始耳鸣了。
牌坊?这东西她是听过的,从前□□曾下诏令, “凡民间寡妇, 三十以前,夫亡守志,五十以后, 不改节者,旌表门闾,除免本家差役”, 后面因为大户之家攀比,加上牌坊数量纳入地方政绩, 许多人动起了歪脑筋,被逼守寡的人数增多, 甚至连“未嫁之女为夫守贞”, “遭寇守节致死”或者“因调戏羞忿自尽”, 都要上报至朝廷, 成为地方获得旌表的途径。
贞节牌坊, 城外就有许多座, 林立高耸,形成一个牌坊群,除了那些华丽的斗拱和浮雕, 上面还往往刻着“冰寒玉洁”、“竹香兰馨”之类的赞语, 只是那煌煌碑文背后,却深埋着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故事, 有时是断手断脚的年轻烈女, 有时是孤苦终生的耄耋老妇,甚至还有因为丧夫而被迫殉节的童养媳和望门寡……绞者、刃者、鸩者、溺者、触柱者、绝粒者不计其数。
许青窈不寒而栗。
这东西上面现在要加一个她, 怎么想怎么可怕,而且离谱。
她虽然瞧不上这牌坊,但自己也知道,她的名声一直都不怎么好,那些得了贞烈之名的节妇,虽然不一定是自愿,但要跟她并列,恐怕也会感到辱没吧。
听薄青城的话,好像是族里的意思,可是族里真要想请牌坊谋誉,也该以二房媳妇沈韵秋为先,为什么是她?要知道,曾经为了这个牌坊,她两次被殉节,都侥幸叫她死里逃生,如今她活得好好的,再叫她得个美名,从此高枕无忧,那帮老家伙会甘心?
——除非是薄青城的意思。
可是薄青城这个人,要说汲汲营营争权夺利,那是真的,但要说他会沽名钓誉,尤其是在乎这么个贞节牌坊,那是说不通的。
那他为什么要替自己争这个牌坊呢?
为了羞辱她,还是为了羞辱这个可恨的旌表烈女和贞妇的习礼,替自己惨死的母亲报仇?
如果是这样,那他应该早就替她请牌坊了,不会拖到现在。
不如换种思路——牌坊有什么用呢?地方政绩,为族谋誉,减免税役……可这些都是为旁人,为门闾,薄青城会为了薄氏宗族做这些事?
他的母亲是被那些人沉塘,他自己幼年遭受虐待,后来少年时期又被逐出族谱,纵使现在他发达了,衣锦还乡,又被请上族谱,摆脱了外室子的身份。
可是,痛苦一旦形成,就成了永远洗不掉的烙印,依她对他的了解,不灭他们的九族都算轻的……
还有呢,对于她个人来说,牌坊会有什么好处?
好像是说,节妇一旦得到朝廷的牌坊嘉奖,之后再犯了什么罪,需要取消牌坊的时候,必须层层上报,地方不得轻易处置,对于她们这种乡野小民来说,无异于短时间的获得一个免死金牌。
可是,她这个人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犯得着用这个东西吗?
难不成将要发生什么牵涉朝堂的大事?
许青窈百思不得其解,看向床上长睫紧扣唇色苍白的少年,那如鹤一般修长的脖颈上悬着细绳,极细一股,几近透明,不仔细几乎看不见,而且圈索极小,勒得很紧,许青窈沿着细线,自薄今墨怀里抽出一块螭龙纹墨玉,这玉,仿佛是漕帮的号令信物,从前他都揣在怀里,用的时候悬在腰间,现在怎么戴到了脖子上——
徐伯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见她正抓着那块玉,大喝一声,“大少奶奶!”
许青窈被吓了一跳,惶然起身看他。
徐伯自知失礼,讪讪地解释道:“这个绳子是特殊材质制成,极为锋利,硬要取玉的话,很可能会将人割伤。”
许青窈点点头,“是我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