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228)
这也正是为什么薄今墨现在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原因。
是她杀死了他。
她的婆母杀了薄今墨。
原来如此。
可是还有一点叫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薄今墨真的是公爹的亲生儿子,公爹怎么会舍得把他撇给一个乡下的老赌鬼?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一个瘦骨伶仃的小男孩,灰头土脸,身上都是伤口,那样子实在叫人不忍细看。
“老夫人怎么笃定薄今墨就一定是老爷的子嗣呢,万一,我是说万一,”许青窈说:“万一他只是老爷发善心,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
“若真是那样,为何老爷一定要将那孩子过继到大房名下,甚至不惜违背大少爷的意愿?少爷是个好人,他不愿拖累别人,一直不肯成亲,是老爷逼他这么做。”
许青窈沉默了,原来她能嫁入薄家,竟然是为这位身世离奇的嗣子铺路吗?
可是事情兜兜转转,老爷的初衷却还是实现了,甚至更快。
当然,也正是因为薄今墨过继到她名下,叫她作了嗣母,三年前才保住她一命。
窗外大雨滂沱,油灯昏黄,明瓦窗上水流如注,罅隙间升腾起股股白雾。
事到如今,二人对坐垂泪,似乎除了一句“造化弄人”,再无别话可言。
有叩门声响起。
门外白管家问:“大少奶奶,老夫人失踪了,要派人去寻吗?”
许青窈想了想,“不必了。”
她的婆母,被这座宅子困住大半生,又在榻上蹉跎三年,任凭双腿萎缩,现在终于肯重新下地,走到万水千山中去,就让她去吧。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她本来也只是过客,为何要充当守墓人?
想来很有些荒诞,她算计离开几次,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阴差阳错,都没走成,倒是她早已年过半百的婆母,揣着一把带血的匕首,带着一位残面的老婢,就这样把那些扑朔迷离的过往,连同大雾弥漫的薄府,以及运河上古老的淮安城扔在身后,奔向人生下半场。
在她面前,自己似乎活得太纠结,也太没有底气。
床上的人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声音。
许青窈过去给他喂水。
看着少年生息淡薄的眉眼,许青窈苦笑,“遇上你们这一家人,真不知前世修了什么孽缘……”
现在他到底是她的嗣子,还是小叔?
命运像网一样,将他们收得越来越紧,她身处其中,简直不知道如何自处,有时候想着,认命算了,到目前为止,这个宅子里发生的桩桩件件,都告诉她,越折腾越悲凉,每个人的因果都错综,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幸,她好像停在水中央,四面都是烟波浩渺,天地苍茫,然而下一步,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朝哪儿去了。
许青窈俯下身去,朝床上面无血色的人耳语道:“薄今墨,你快点醒来,你醒来,告诉我,下一步该干什么……”
她坐在床边,捉住他的手,脸上挂着迷茫的微笑,像是在说梦话一样,“如果你能醒来,我就原谅你,我们到建阳去。”
“这是要去哪儿?”薄青城从楼上下来,身上只披一件单薄的青袍。
见她正坐在床边,执着薄今墨的手,他古怪地笑,“现在你又有一个小叔了。”
许青窈看着他,没有说话,神色复杂。
薄青城愣了一下,微微扬眸,以一种连自己也不确定的口气,问:“怎么,你不会以为他是我害的吧?”
许青窈失笑,“那倒不会。”
薄青城有点意外了,“为什么?”她竟然肯信任他?
许青窈看着门口漏下的一束天光,“其实我早知道,你们两个聚在一起,共事的原因远远大于我,你要借他的力,他不知道什么地方也要依仗你,像你们这样的人,为了一个女人自相残杀,这是没可能的事,我还没自负到认为男人肯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大业。”
他听完,似乎疲倦不堪,慵懒地靠在桌边,打量她良久,“你这样活得不累吗?”
说完饶有深意地笑,像是在劝慰自己,“人生在世,难得糊涂,糊涂人才是有福的人。”
“我要是糊涂,不知道死了几回了,”许青窈笑得悲凉,眼睛却依旧明亮,“人不是因为糊涂而有福,而是有福才能糊涂。”
薄青城长叹一口气,语气无奈,又好像有点甘之如饴的意思,“你永远知道怎么赢我。”
“我本来没想赢你,是你胜负心太重。”
薄青城表情微妙地啧了一声,“还说没想赢?”这不是又赢了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