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215)
这还是上次和薄青城一起回娘家,许青袖从礼盒里拆开的,当即就喜欢的不得了,她只好让她戴上了,当时两个人还就镯子里面的那从竹叶很是赞叹了一番。
她又俯身钻进床底,这回一够,全是鸡毛花朵布球之类的,想来这里是猫的秘密仓库,玩具都储存在这地方,这镯子难不成也是它叼回来的?
猫哪来的这东西?
想到这里,她的心重重一沉,莫非,大伯他们来过了?
第93章
许青窈派人出去打听, 这才知道,半个月前, 伯父一家曾经来过, 被赶出了薄府大门,甚至还遭一群护院给打出巷口,自己的堂弟许春官因为性子犟, 跟薄府的奴仆起了争执,差点被打断胳膊。
看见许青窈身形不稳,一旁的云娘立马将人扶住。
不用想, 就知道这是薄青城的手笔,大约是两人上次回娘家闹出的不愉快, 让他出此下策。
许青窈失魂丧魄地呆坐在椅子上,云娘端来茶水, 被许青窈推开, 看向云娘的时候, 她眼底像是有雾气, “叫底下人备马, 我要出门一趟。”
坐在马车上, 许青窈再没有心思同往常一样张望窗外的风景,沿街市井叫卖烟火浓重,然而却不再使她感到自在和亲近, 纯粹化为恼人的嘈杂, 忽近忽远,像是车轮在耳朵里来回碾压, 她这才意识到, 自己又耳鸣了。
她耳鸣有一段时间了,尤其是在每天晚上睡前, 最为厉害,好像枕头里有辆疾驰的巨大马车,有时马蹄哒哒,有时车轮橐橐,偶尔还有一段呼啸而过的风声,风中甚至有人打着尖利的哨子。
她曾经在古书上看过一则传奇,说是世上有一种枕头,枕上去就能听见千万里外的声音,这仙枕曾被一位大官得到,每夜于睡梦中都能听见潮水翻涌,从前他失眠难耐,自换了这枕头,便酣然入梦,夜夜好眠。后来妻子问起,大官才说出实情,原来他的祖籍在钱塘,枕头里熟悉的潮水声便来自钱塘江大潮,也就是这股潮水,平息了他思乡难耐的燥郁之情。
因为这个故事,她甚至真的换过好几次枕头,可惜无济于事。
许青窈苦中作乐地想,难不成自己的枕头竟也被谁施了法不成?可惜她没有好福气听见潮声,当然,她也没有什么莼鲈之思需要缓解,过往,对她来说,似乎没有多少可留恋的东西。
她不是个恋旧的人。
矛盾的地方就在这里了,不恋旧,也不代表她绝情,她从前寄人篱下在大伯家,似乎确实有一些心酸的细节,然而可以堂而皇之诉说的委屈并不多,这就导致她对他们的感情极为复杂,虽然是别人家,却又到底是别人家——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你一口饭吃,并不曾使你挨饿受冻,甚至还叫你有功夫识字绣花……已经够好了吧。
相比起那些将沦为孤儿的亲戚孩子卖给人作奴仆的行为,甚至算得上深明大义。
还不要说,那年饥荒……说起这个,她不愿细想,深深吐出一口气,掀了帘子朝窗外看去,然而她的回忆和心灵互为证物,确确实实地告诉她,她是在那一对夫妻的血肉中成长起来的。
所以,她不能撇下他们不管,可是真要管,她又本能地有些抗拒,在薄府三年,派人去送过钱粮,然而没回去省过亲,就是最好的证明。
恩情过重而难还,委屈经久仍不消,两方拉扯,她打算把自己藏起来,长久地逃避。
可是自从上次薄青城带她回去,就藏不住了,这次,则是不能藏。
他们又不知道,那场驱逐是不是自己的授意,或许已经在恨她了也说不定,当然,这不重要,她更担心的是,按照那个人的手段,他们一家会不会已经被送走。
被送走吗?
她脑中忽然亮了一下——被送走会不会更好?
到一个天涯海角的地方,从此她就和他们再无瓜葛,然后,那份久远的复杂和心酸将化作回忆永存。
她几乎是同一时刻开始谴责自己的薄情,多么忘恩负义的行为。
然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已经泄露了她发自内心的欢愉和期待。
就在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前行的时候,她经过一家米店,仿佛白昼之中电闪雷鸣,黑色招牌在燃烧——“如意米店”四个字闪闪发亮。
她知道,马车已经行到她那位婶娘娘家的地界,那年饥荒,婶娘是在这里兑换的米,她很确定,是“兑换”,不是“乞讨”,所以后来,当她体会到那一种与之相似的羞耻的痛楚,若干年前吃下的米,全部化为石子,硌得她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