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92)
台下最后面,靠近湖心亭的地方,两把太师椅并排靠着,仿佛离主.席特意隔开一大截似的,此时上面正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一袭黑长裰衣,女的月白色褙子上,隐约有光华流转。
“知道这叫什么吗?”薄青城微微侧过头问。
许青窈不答,他也不恼怒,横竖她的手都在自己掌里握着,想到这一点,不禁又叩得紧了些,“悬丝傀儡戏,泉州的地方戏。”
“方才那几句,是正剧开演前,要唱的一段开台戏,为的是祭拜傀儡戏祖师爷陈平。”
戏台上又唱了一段,“一炷清香,拜请杭州田大王;铁板桥头请师傅,腾云降雾下云霄。”
薄青城附在她耳边解释,“这段唱词是歌颂戏神田公元帅。”
许青窈不语。
手指叉在他指掌间,来回撮弄,被牵连着,也和那戏台子上的傀儡玩偶一般,不能自已。
台上唱的是《织锦回文》,正唱到女主人公苏若兰跋涉山野千里寻夫的一段,那娇弱华美的玩偶,在悬丝的牵引下,颠扑不前,履起履摔。
薄青城就好心情地笑起来,侧过脸看她,“你看那个木偶娃娃像不像你?”
见她不回应,又自言自语道:“只是你才不会寻夫,你是要杀夫。”
感受到她掌心微微渗出的薄汗。
薄青城帮她拨去耳边碎发,“你就不想问问,薄今墨怎么就会突然背叛你呢?”
许青窈摇头,冷笑,“悬丝傀儡,你选了一出新奇的好戏。”
她这样说着,也就作出全神贯注看戏的神情,从始至终,不曾旁顾。
“我给过你机会了,”薄青城揽过那楚楚纤腰,“如果你去的是北门,或许已经离开淮安了。”
月光一片清冷,繁弦急管中,人偶摇曳生风。
盯了她侧颜良久,终于,掌下猛然用力收紧,强迫她半躺进他怀中,“你说,你怎么就忽然想起跟他一起走呢?”
许青窈还真想了这个问题,其实她也说不明白,怎么就会突然掉转马头呢?
源于前一晚上的梦?
可能梦里的她还是心软。
湖上莲花繁盛,轻纱曼妙,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
她总觉得在做梦一般——该死的人没死成,忠实的人倒戈于大敌临阵,疯癫的人原来比谁都清醒,这不是梦是什么?
“你猜猜,你的好儿郎现在在哪儿呢?”
许青窈摇摇头,“与我已经无关了。”
薄青城满意地笑了,“我会让他亲眼看着我们好。”
亲一亲她的发顶,“我们会很好,一直好。”
把人打横抱起,“今天晚上,到你的南风苑,还是我的时雨园?”
第82章
少年衣衫单薄立在楼上, 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时雨园,夜里风露沉沉, 不过片刻, 眉眼尽湿。
昨夜,淮安漕帮总舵大堂。
凌晨时分,突然来人传消息, 说是老舵主身上不好。
薄今墨紧赶慢赶,总算赶上老人的最后一面。
室内灯火昏黄。
榻上之人脸色被烛光笼罩,更显枯槁, “今墨,义父骨头硬了一辈子, 临死前,求你一回。”
薄今墨哪里敢应承老人的“求”字, 跪地道:“请义父吩咐, 今墨必当尽心竭力。”
“把手伸过来。”
薄今墨依言, 刚把手递出去, 一枚雕镌江蛟的墨色玉佩凉凉落在他掌心。
“这是……”薄今墨讶然, 这是漕帮的印信, 能号令数万漕丁,在帮中分量不亚于泰山之重。
老人微笑道:“漕帮以后就交给你了。”
“今墨怎能担此重任?”
“如今正值漕帮生死存亡之际,眼看着海运就要开通, 若真给他们把漕粮运到京里去, 咱们百年漕帮便要就地解散了,我思来想去, 也就只有你能扶大厦于将倾, 好娃儿,莫要让为父失望。”
薄今墨将自己这两个月搞的以工代赈、开荒定田还有朝西北与东北输送流民的事儿都说了, 见老舵主不住点头,心里自觉有了几分底气,便道:“咱们漕帮也不是非得充当朝廷的马前卒,到时大运河一通,直接走商业财团的路子,或许对底下兄弟更利好些。”
老舵主笑了下,没有说话,只有院子里的虫鸣声声刺耳。
黑夜在一点一点流散。
过了良久,老人才说:“今墨,你还太年轻,不知道什么叫‘民不与商斗,商不与官斗’,你那钱庄搞得如日中天,我也有所耳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还是要听义父的一句话,‘花无百日好’,为商者若无权力庇护,便如小儿抱金走闹市,你是读书人,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相信你比我更懂。”